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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子

作者:阿荧 字数:8328 更新:2023-01-31 06:56:58

万锡伟游荡在这个陌生的城池,已经是第三天。

这里是他妻子的故乡,他一直都知道,但很久没来了。他妻子还在童年时,双亲俱亡,由亲戚抚养长大,根据妻子过门后含含糊糊的表示,那家亲戚并没有善待她,万锡伟觉得,自己可以省下走这门亲戚的麻烦了。

而今妻子已经病死,成为了亡妻,万锡伟却像幽灵般游荡到她的故乡,他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

尤其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找亡妻的记念,而是想找到另一个女人。

他还记得初见那个女人,是初冬,空气冷得透明透亮,用手一拨似乎能听到冰凌子的脆声,阳光白蒙蒙的,地上发滑,锦阁子里火炉烧得很旺,兰麝的香气浓烈逼出来,他多饮了几杯酒,身上发热,忽然莫名烦躁起来,裹着狐裘到外头透透气,一眼就瞥见她。

她瘦得似一缕烟,披着件宽大的、式样简单得要命的长袍子,头上只插了一支银簪,这银簪不足以挽起她全部的黑发,长发便披披散散垂到腰间。她的眼眸里漾着水光,双唇是苍白的,颊边有一抹红色,像胭脂的残痕。

那一下子,万锡伟觉得身后的莺莺燕燕,都黯淡成一捧余灰,可以随风吹去,没人会顾惜。

那时候他在栖城有名的青楼,她出现在青楼的院子里,可是青楼说她并不是她们的人,她只是,莫明其妙的,从谁都不知道的角落里钻出来了。

他把她带回去。

她告诉他,她叫好娘,声音没有他想像中的娇柔,带一点点低哑,语调是洒脱不在意的、但又带种出奇的专注,像一缕烟,捉摸不定、挥之不去。

他竟然离不开她了。

他给好娘找了个宅子,金屋藏娇,这宅子就离他自己家里不远。他的发妻会不会发现?他不担心。嫁过来之后,他妻子就没说过什么。他去治游,她只会等,遵着闺训,等也不敢走到门口等。院子里一棵大香樟树,她就坐在那树下头,手里持一幅针线,或者什么也不持,静默着、静默着,看日脚西斜、星月筛下一地碎影。当眼睛湿润时,她会说,这是露水。

有时候他会觉得,就是她这种无言的贤慧纵容着他、甚至逼着他出去寻欢。他并不是个天生的坏人,只是想多寻一点开心,如此而已。

然而好娘并不肯委身给他。

“妾身为什么会被夫家赶出来、以至于要您收留呢?”好娘目光闪闪,像是哀怨、又像个恶作剧的微笑,“妾身是个石女,无法合欢。”她握着他的手,让他探进她怀中。她的肌肤光致如玉石。

石女的下体没有女性特征。

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妻子不辞脏累,服侍他入眠,甚至没敢问他,是什么让他烦心。梦里,好娘过来对他盈盈拜倒:“感念您对妾身这样痴心。其实,世上又不只妾身一个女人……”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他苦笑。如果一样的话,娶一个妻子就够了,为什么这么多男人出去寻花问柳?

“那么,妾身还有一个法子。”好娘的唇角扬起来,“能让您的妻子变成妾身,于是就可以代替妾身侍奉您了。”

后来他发现这不是梦。

那段时间他恍恍惚惚,记不清自己什么是醉、什么是醒。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宿在自己家里、什么时候又宿在好娘那儿。他甚至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就把好娘领回家了。

这是很要不得的事情。在外头怎样寻乐子不论,将“外头女人”竟然领回家,老人知道是要气死的。幸而他们宅子大,一般只有他去晨昏定省,老人懒得来他院子。而他妻子够贤惠,肯替他遮掩。

好娘会熬草药汤,熬出来后,一碗一碗奉给他妻子喝。他妻子喝下去后,渐渐消瘦,眼波绵软、体带幽香,仿佛好娘。

真的,万锡伟发现,女人的脸长得怎样,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抹风流意态、那缕软艳温香。他看着妻子,越来越像好娘。

那段时间对三个人来说都是顶快乐的时光,他想。他得以庄周梦蝶、同他中意的女人缠绵;他妻子得以留住了他;好娘得以有个安身之所。可是后来……

后来,妻子死了,好娘不知所终。

离了好娘,万锡伟食不知味,从家里跑出来,四处寻访她,访得鞋底磨穿,猛想起,也许好娘和他的亡妻有某种联系。于是他又跑到华城来。

华城是一座西风猎猎的城池,一马平川,洁白硕大的方石垒成高高城墙。万锡伟找了五天,连他妻子的旧居都没找到,更别说好娘了。

他妻子的旧亲戚听说破落了,到外地做生意,再也没回来,当地人不太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甚至已经不太记得他们。他们的老宅子,也许毁了、也许给别人买下了,谁晓得?

万锡伟认真的思考:如果再过两天还找不到什么线索,他也许真要夹紧双腿逃跑,因为家里对他的行为失望透顶、恐怕不会寄什么钱来给他用,而依华城民风之剽悍,真的对他举刀相向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候,他见到眼前,有抹白袍女人的身影一闪,酷似好娘。

万锡伟当然是拔腿就跟过去,客栈老板怕他走人,抄起双刀拦住,纠缠了会儿,万锡伟再看,已经不见了白袍影子。

他追出这条街,面前是一片灰色大方石铺的宽敞广场,逢集日,华城四面商贩与农人都会赶来这里做买卖,如今可没什么人,万锡伟举目,见到白袍的背影在广场那头又一闪。

她闪进一个院落,院落里,小池芭蕉,还有一株高大的桐树,比万家那棵樟树还古老,看起来足有百年。

有个青衣人负手立在桐树下,仰头凝视,若有所思。

白袍人翩翩进来,抚掌向青衣人笑道:“我再不瞒你的。当年你们旧居,果然在这里,是也不是?”

青衣人“唔”了一声。

白袍人又道:“你还是不信我、又或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只不过你姐姐是什么人,你总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泰半也看得出。我这就走了,你若想找我时,总知道到哪里找的。”说着点点头,飘然离去。

万锡伟随之闯进这院落。

骤眼望去,他只见一个玉人,身披宽袍,长身而立,风姿俊逸,眸子明若秋水,不由得抢上前喊了声:“好娘!”

那人一怔,面罩寒霜,退后一步喝道:“什么?”

万锡伟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前面这人身着淡青道袍、头戴白罗冠儿,竟是个道士。那双眼眸,宛如雪夜星辰,光彩逼人,也不是好娘那般半慵半懒、似喜若嘲的眼波,可是从五官到身段,不知哪儿,就是像。他立着,也糊涂了,口里喃喃:“道兄莫见怪,适才认差了……”猛想起亡妻曾说,那抚养她长大的亲戚,家中有棵极大的桐树,脑海中便灵光一现:“莫非这是孙家旧宅?”

孙家便是他亡妻亲戚的姓氏。

“不错。”道士收回目光,“我堂姐旧居于此,我因缘际会,过来看看。倒是阁下,为何忽然出现在此处?”

万锡伟顾不上回答他,急着问:“你堂姐,闺名是叫好娘、还是叫小寒?”

小寒便是他亡妻的闺名。

道士眸中寒芒似刀光,一闪即逝,扭过头回答道:“小寒姐姐是我堂姐,我道号逸寒。”

万锡伟呆望他,仍觉得他似好娘、又觉得有几分似亡妻,还有几分……唉,甚至似懵懂孩提时光认识的某个小女孩子。几个影像重重叠叠,辨不分明。

“怎么了怎么了?”有个身着元青直罗长衫老者,带着一干家丁急扯白脸奔来,见着万锡伟,戟指喝问:“兀这野汉子,哪儿冒出来的?”

万锡伟也生起气来,指着道士:“他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来?”

“逸寒道长是我等请来驱邪的!你则为何擅闯民宅——啊,你你,莫非就是驱出来的‘邪’——”

“胡说,我是推门进来的……”万锡伟回头看自己来的方向,也一呆。刚刚他像是追着好娘的身影进来的吧?门呢?那儿只有一堵砖墙。

“快快把这邪人绑起来!”老者高呼,家丁们应声而上。万锡伟吓得扯起嗓子叫:“我不是!喂,我招了!带我来的那女人才是邪——对,她肯定是邪!”

华城捕头谢扶苏大人觉得很头疼。

眼前这外来流民,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吧,背已经弯了,衣衫料子虽好,却皱缩污秽,头发油腻腻披着,不知多久没洗,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被困惑和不平折磨得似野兽双眼。更糟糕是,他不知多久没照过镜子了,还时不时要摆出文雅风流的公子作派,格外叫人不适。

这么个家伙敢闯进高阶朱户的财主院落,虽不常见,但也不算很稀罕,谢捕头懂得处理。这家伙坚称有个女人引他穿墙而入,胡话说得虽然稀罕,他也懂得处理。可是当街坊有人站出来作证,确实看见该家伙尾随一个女人,并且还能指出那女人是谁时,谢捕头的脑袋大起来了。

“你知道她是谁吗?”谢捕头牙疼般咝咝抽着冷气。

“好娘?”事到如今,万锡伟也没了自信。

那样倒简单了!谢捕头悲哀的叹了口气。街坊邻居指证的那女人,是不久前刚搬到华城开香铺的“浮娘子”,闺名浮烟,你问谁,谁都会夸说她家的香制得有多好、买卖多公道、价格怎么贵也值得。据官方的秘密消息,她好像还跟洞庭侯之类的贵人有联系,所以谢捕头虽然早疑心她开的是黑店,老下不了手抓她。

这么一个女人,能凭着一个流民的指证,就一索子绑过来讯问吗?别说官家过不去,街坊邻居一见到万锡伟尾随浮烟,反应是这样的:“谢捕头!那瘪三吃了豹子胆,好像想动浮娘子,您留意着点。浮娘子要是出了事,咱们问谁买香去?!”民意如此,谢捕头要敢轻举妄动,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她为什么改了名字呢?她真是好娘。”万锡伟可怜巴巴眨着眼。

虽然对万锡伟没什么好感,谢捕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不过要办成案子,还得谨慎。谢捕头便上报太守老爷核准,发文去万家所在的栖城问详情,谁知那边回音过来,说万家妻子根本是喝了他一碗药才死的,因查无实据,没问他的罪,很宽待他了,怎晓得他又跑到华城来闹?栖城官长暗示华城太守:这八成是个疯子,不理他就完了,如果方便,押回栖城交由他父母管教,倒是妥当的。

“我没疯!那碗药也没毒!当初官府就验过了,好娘熬进去的就是一些芳香草药……那现在咋办?”万锡伟问心有愧,人更矮上三分。

“要查。”谢捕头拧起两道浓眉,“如果她真的害了你妻子,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万锡伟知道自己遇到这么个有责任心的捕头,是应该深深感激啦!但是——但是,让好娘给他亡妻抵命?就算他妻子真的是喝了好娘的药汁而死,他也觉得不忍心:“大人,没那么严重。好娘哪怕真有什么……什么的,大概也有她的苦衷,又或者是无心的。在下只是……只是不甘心,想找到她,要一句交代……”

“胡闹!”谢捕头气得拍起了桌子,“国法是用来申冤、求清白的。是用来给你找女人要交代的吗?”

“是,是,可是……”万锡伟低声下气,“在下问不出详情,也觉得很冤。她要肯跟在下回去,在下不管清不清白都无所谓的,求大人体谅。”

“……”谢捕头也实在没话回他。这家伙是没什么地方值得人同情的,但华城中留下那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谢捕头又实在很计较。筹划良久,他决定将万锡伟带去对质,自己在旁边相机行事。如果浮烟露出马脚,谢扶苏出面将她捉到衙门,公事公办;如果万锡伟败下阵来,谢扶苏就当个和事佬打圆场,料来不至于太得罪于她。这等心计,说来不够光明磊落,但谢扶苏身为华城总捕头,黑白两道周旋到如今,总有些自保之道。不能像愣头青似的,动不动阴沟里翻船,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香铺门口不知多热闹。浮烟压根儿就没露面,有个柳眉星目的大姑娘,大约是新招的伙计,抱着一届新出的香品在那儿招架着满堂抢购客商,根本应付不过来。谢捕头得以拉着万锡伟溜了进去,走过树径,见着浮烟独居的竹舍,指着道:“你过去同她对质,我在外面替你镇守!”

万锡伟应着,忽而又问了一声:“如果好娘谋害了我妻子,她是图什么呢?”

谢捕头沉默片刻:“也许是用妖法制香。”

寂寞的离魂、怅惘的叹息、甚至——哀婉的生灵?谢捕头疑心着,她是将这些合进她的香品中,像传说中用活人来铸剑、炼瓷的工匠,以不容于凡俗的秘技,试图夺天地造化。所以制出的香才能格外的扣人心弦。

万锡伟身子吓得一抖:“如果是这样,在下——”

“嗯?”

“如果真的查实,你们会对她不客气吧……在下不忍心那样。”万锡伟往后缩,别提多没志气了,谢捕头恨得想伸手把他拎起来喝斥。

“好!”树径上有两人把臂同来,迎头撞上万锡伟两人,其中一个冲过来,劈胸抓住万锡伟就骂,“叫我听见了,原来这就是你的情分!”谢捕头看时,只见这是逸寒道士,看另一个,却是浮烟本人。

“在下没得罪您吧……”万锡伟语气虚弱。

“是吗?”道士气焰比上次不知凶了多少,“那么是谁寻花问柳、夜不归宿,让妻子在房中空等;是谁将外头的女人带进家中调笑,还埋怨妻子没人家有韵味。没得罪我?你将钝刀子搁在我堂姐心上,寸割、寸磔!”他步步进逼,万锡伟步步后退。谢捕头拦在中间道:“这位仙长,是万夫人的弟弟?似乎跟浮娘子交情不浅?”

浮烟一笑。道士不承认、也不否认,冷冰冰道:“率尔相逢,以道论交。”谢捕头便指浮烟道:“万公子指认她是好娘,且给你堂姐喝了些草药,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道士笑得更疹人,仍逼着万锡伟,“你拿一碗药去,对我姐说‘喝吧,喝了你就像她了。’温言软语,好像她活该为你做这件事,做了,你就可以奖赏的摸摸她的头,像摸一只小狗。她是这样的性格,绝不会反抗你,你也知道,所以肆无忌惮的欺侮她、强求她。她喝下了药,你嘴里叫着别人的名字跟她欢好,她是什么感觉你在乎过吗?一碗碗药端过去,一天天命令她变成别人,她是什么感觉你在乎过吗?你说她死了?从你花街柳巷彻夜不归起,她就开始死了。每一碗药她往黄泉路上走一步。最后一碗药,你仍不知悔改,她对你说了一句什么?”

万锡伟神情惨变,嘴唇哆嗦着答不出来,道士幽幽道:“官人,妾身若变作别人,天底下就再没有妾身了,您可知道。”

他说这一句时,嗓音捏得极细,仿佛女子,极贤惠的,到这地步都不肯埋怨,但细若游丝,经年的忧愁已把性命都熬断,只留一线希冀还吊着。听的人顿觉毛骨悚然,几乎觉得是女鬼在这里现身说法。

万锡伟面色已经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喃喃:“你怎么会知道……”道士怒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锡伟,你回答她什么?你大笑道:‘我怎会不知道?’说完依然把碗凑到她嘴边,让她喝下去!万锡伟,举头三尺有神明,配药的人铸了一把刀,将刀捅进你妻子胸膛的可是你这双手!捅完了之后不知悔改,你还哭哭啼啼,想索取更多?怎有你这没心没肺、没脸没皮、不知餍足、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立在这片天下,污了这片天;你立在这块地上,污了这块地!”

“啪啪啪”,浮烟旁若无人的鼓起掌来,点头道:“骂得好。”万锡伟茫然怔在那里。

浮烟真的是好娘?万锡伟现在又不是那么确定了。好娘是什么样子?他发现自己记得也不是很清晰了。那女人的面容像一缕烟,缥缈不真实。你可以看她很久很久,却在一转身的时间,空记得她的神韵,忘了她的眉眼

还有什么是被他遗忘的?逸寒道士、前妻小寒、还有其他的什么影子……影影绰绰是什么影子?他想叫,又叫不出口。

跟谢捕头蔫头搭脑被赶出浮烟香铺,万锡伟忽然想起来记忆中遗失的那个碎片了。

说是随父母去乡下亲戚家玩,他独个儿跑了出来。是个春天,万物那么安静那么绿,风吹得轻软,几乎可以听见花芽生长的声音,灌木丛里鸟儿自顾自轻柔唱歌。他见到那女孩子,爽利,心气高洁,像要凌风飞去。那就是年方垂髫的小寒了。当时他就说要娶她,她不愿意,说想要行走江湖、还说要修道呢!真是孩子气话,可是那样可爱。他扭着母亲脱下金扳指,强到她家聘了她。

后来听说她家遭难,双亲俱亡,跟她姐姐一起被寄养在亲戚家。母亲问他,是不是退亲?这种亲事给点钱就能退干净。他想着春天见到的那个美丽女孩,摇头不肯放手。

再后来,娶进门,那样的温柔贤淑,并不复是孩提时见到的清逸气韵,他对她的心就淡了,以至于渐渐把初遇时光都忘却,现在想起来,逸寒道士眉眼气韵,宛然是当年小寒的样子。

谢捕头眼睛亮了起来:“孙小寒和她姐姐差几岁?”

“一岁。”

“容貌相像吗?感情好吗?”

“不清楚……感情大约是好的。拙荆有时提起姐妹,居然会哭,真是奇怪……”

“她姐姐现在哪里?”

“不清楚……听说许了人,但是被退婚,没嫁出去,后来流落他乡,不知所终了。”

谢捕头点了点头。

万锡伟终于由差役押送回栖城了。本城太守觉得留他在华城指控一个背景很硬的女人,到底麻烦,送回原籍方便些,因此宁肯贴一路旅费,只求他速走。

万锡伟满心不愿意回去。奇怪,是不是心想事成?官方虽然押了他,果然也就几天没让他启程。这天晚上,他甚至接待了一个访客。

月光在云后撒下一线,照亮窗口那张秀峻的脸,万锡伟福至心灵,低低唤:“小寒,你才是小寒吧?”

逸寒道士脸色一变。

“嫁给我的,是你姐姐孙大寒对不对?你把你的婚事让给了她?浮烟是不是好娘?你如果原谅了好娘,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浮娘子跟你不一样。”逸寒道士终于开口,“她跟我姐姐打了个赌,想办法让你喜欢上姐姐,而姐姐相信不管用什么法子,最后时刻,你对她仍会留有情分。你可知最后那碗药若是不饮下去,你跟姐姐仍有厮守的余地?是你破坏了姐姐最后的希望!”

“我并不知道……”万锡伟伸出手,“小寒,既然你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还有希望?”

他满心欢喜。失去妻子、失去好娘,遗憾固然遗憾,但他知道他命不坏。最初爱慕的女孩子不是回到身边了吗?他的人生还有许多锦绣华章未曾掀开呢!

“浮娘子说,总有一天,你会逼我下定决心。”孙小寒叹气,“她说得不错。你总是痴心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却不懂得珍惜已有的,这是你的死罪。我们别无选择。”她对他招手,“来。”

万锡伟随她走去。

恍恍惚惚,是走到了哪里呢?一条巷子、又一个院落,也许有人拦截、也许没有。孙小寒回头笑了笑,道袍像蚕壳一样蜕到了地上。他好像听到她启唇说:“姐姐,我不该将这种人让给你。如今孽满了,我们永远在一起。”一字一字,很清晰。

但她永远不会说话了。

她已经是个死人——确切的说,是个死头颅。她只剩一个头颅摆在窗台上。谢捕头吃惊的从窗户里探出身子。万锡伟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谢捕头实在觉得很憋屈。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没有错啊!逸寒道士恨极了万锡伟,摆明了要来复仇的。他把万锡伟软禁在隐秘地方、自己冒充万锡伟被押解上路,想诱使逸寒道士前来。谁晓得万锡伟竟莫名其妙、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出来。而后,逸寒道士的头颅就跟他呆在了一起?

更要命的是,万锡伟的包袱里还搜出了肉块,吃剩的人肉块……

怎么看都是万锡伟谋财害命、也许还加上恩怨交缠,先下手为强,杀了逸寒道士。至于为什么要把道士的头颅丢弃到谢捕头窗前?只能说凶手痰迷心窍。

案卷就是这样写了。万锡伟不但杀人、还尸体食用、且不供出剩余的肢体藏在哪儿,犯了“不道”的恶罪,不在“常赦”范围之内,开刀斩立决。

谢捕头有那么点儿怀疑,逸寒道士是不是用自己的死来陷万锡伟于死罪?身体的消失,也许……也许因为她本来是个女儿身?以律法“五服制罪”,杀死了妻子的妹妹,罪还轻些,复奏时多半会赦为流刑;杀死妻子的堂弟,还吃了人家尸体,死罪基本板上钉钉。身体的消失,一则用来指证万锡伟食人肉,二则用来坐实“堂弟”的性别,一箭双雕。

如若有谁直接举刀杀了万锡伟,万锡伟是作为受害者离开人世;若陷害他呢,他是作为凶手离开人世。这点区别,对于有的复仇者来说,也许很重要。

万锡伟本人已经陷入完全的精神恍惚地步,直到死也没说出什么来。浮烟在里面是不是起过什么作用?谢捕头找到浮烟旁敲侧击,她只是笑:“逸寒道长同我研讨修行之法,我说知道有些人若在古树下侵浸久了,木香入魂,不可同浊魂比。另一些人呢,天生魂神俊秀,无须修行。这对您有什么帮助?”

没有。

万锡伟在刑场刀起头落。

悠悠荡荡,他在黄泉路随着众鬼前行,瞥见两个鬼使持朱牌远远找到什么人,宣读:“孙氏大寒,与乾达婆画赌约,以心赌香;孙氏小寒,与乾达婆立契约,探真复仇。二约俱满,二氏可前往香司清偿。”一索将两个魂灵交与白衣飘飘两个神使,交割清楚。

万锡伟猜到她们是谁,想赶上去对其中一个说:“如果当初是你,我真的会珍惜。好娘也许是故意变成像你的样子,我才会迷恋她的!”想想,算了,还有什么好说?愿赌服输。他愿意留最后一点体面,放手再见。

他温顺的去了一条大河边,饮一碗汤、过一座桥。饮汤前,他问了句:“乾达婆是谁?”

“呵,梵语是‘变幻莫测’的意思,是位不吃酒肉、只寻香气作为滋养的神呢……”老妇人让他饮了汤,抚他背关照他,“人世间多有神鬼试炼,每一步都要小心。”

他惘然微笑。

尾声

那年冬天,华城有个婴孩降生,痴痴呆呆,并不懂得哭泣。满岁时,家人照老规矩准备让他抓周,忽有个柳眉星目的大姑娘送个景泰蓝盒子来,里头两只水晶瓶子,装着一色粉红、一色浅青两瓶粉末。景泰蓝盒子上用铜丝界出“惜双双”三字,粉红瓶子上系着一枚蛾眉形细签子,以蝇头小楷标着“好姐姐”、浅青瓶子上则标着“女冠子”。大姑娘道:“上姬遣我送香于故人。”旁的再不解释,放下就走了。

家人发现瓶子里装的粉末是香粉,便试着找人制成篆印,在香炉中燃起。

粉红香温柔婉转、浅青香清新提神,两种香意相融,又是一番境界。烟韵袅袅散开,闻见的人全像坠入一个和馨的梦里,仿佛见到一双姐妹花,案前窗下、眉间心上,再也不分开、再不会冷落,其他还有什么重要?

婴孩松开拳头,对着满桌供抓周的物色视而不见,像所有婴儿一样,大声啼哭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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