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快乐未满人罹患

只是那样的时光，虽然有时也难免烦恼却终归温暖的时光，并没有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袁沐十岁，那一年的全国少年书画展，袁沐是书法一等奖，绘画二等奖。袁沐的性子本就比较冷性些，加上父亲从小的教导，一个人，不能把得失荣辱看得太重，那样会束缚自己。是以对于这件事，袁沐其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小蝉却一连替他高兴了好多天。

书画展结束后，袁沐讲撤回来的那幅字和那幅画，全都送给了小蝉。

小蝉视若珍宝。她说她也要送袁沐一样东西。袁沐笑着说：“我不要你送东西，下次吃冰激凌的时候，不要把我的那份也吃掉就好了。”

小蝉的礼物是一只小鸟，那天晚上下着细细的小雨，小蝉撑着一把小花伞，提着鸟笼子来到袁沐家，把一只红头红尾巴的小鹦哥送给了他，然后又撑着小花伞回去了。

因为那天的雨实在下得很小，袁沐并没有太在意。可小蝉却在那天感冒了，第二天没去上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下着雨出来的缘故。好在感冒并不严重，吃了两天药便好多了。到了第三天，便依旧去学校上课。

恰巧那个周末，学校组织春游，虽然只是去郊区，并且只在外面呆一个晚上，可季芳还是不太放心小蝉的身体，她给学校老师打电话，说不让小蝉去了。老师也答应了。只是小蝉自己十分想去。就回家央求季芳。恰巧袁沐买了新的水彩颜料，去给小蝉送一些。季芳就对袁沐说：“小沐，你说说小蝉，这孩子，前两天还感冒呢，药都还没停，却非要去什么春游。”小蝉在旁边说：“我已经好了呀。”袁沐就哄她：“小蝉，你不去，我也不去，行不行？周末我们还去老师那里学画画去。”小蝉嘟着嘴，虽然不再说什么，却看得出她仍是很想去。季芳看看小蝉又看看袁沐，也有些心下不忍。袁沐就说：“那就去吧。把药丸什么的都交给我，我会让她按时吃药，如果有什么不好，我及时给家里打电话。”季芳想了一会儿，这样也好，最终还是答应了。

周六那天一早出发，午饭前就到了市郊，下午爬山，袁沐跟在自己班级的队伍里，小蝉跟在她的班级队伍里，爬到一半，两个班就拉开了距离。到傍晚才重新聚在一起，看得出，小蝉玩得很开心。到了晚上，老师组织小朋友们在山脚下野餐。小蝉是最能干的，洗菜烤地瓜，她什么都会做。老师直夸她，但等菜做好了地瓜烤熟了，她却没了胃口，左右劝着才吃了一点儿，反倒袁沐吃了一整个烤地瓜。

晚上住在农家院。二年级和三年级住在不同的院子里，袁沐让小蝉吃了药后，嘱咐小蝉早点睡觉，又嘱咐带队老师要特意关注小蝉一下，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小院儿。

第二天起来后，小蝉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玩的兴致也不似前一日那么高。所以当其他小朋友去水上划船的时候，袁沐就没让小蝉上船，而是陪着她在草地上坐着聊天。划完船后吃午饭，然后便坐车回学校。袁沐让小蝉坐在自己旁边。小蝉的脸色有些苍白，袁沐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身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觉。坐在后面一排的卫时励，又把自己的外套给了袁沐。

袁沐回头看看他，他扭头看窗外，袁沐也没说什么。

小蝉睡得并不踏实，一路上醒醒睡睡的，却也始终没有精神起来。等到一下车，小蝉“哇”地就吐了。

老师说：“没事没事，这是晕车了。”一边排着小蝉的背，卫时励已经去门卫那里借扫帚撮箕去了。

正安抚着，司徒毓便到了。

季芳又去排话剧了。司徒毓就领着两个孩子回家。下午在袁沐家里，小蝉吃了点清淡的食物，又睡了一觉。到了晚饭时分，季芳来袁沐家里，把小蝉领了回去。袁沐说：“季阿姨，小蝉精神不好，回来时还晕车吐了一回，明天别让她去学校了，我放学后去看她。”季芳说好，用手放在小蝉的额头上，然后俯身抱起了小蝉。

袁沐送出门外去，到底忍不住问：“季阿姨，小蝉没发烧吧？”

季芳说：“没有，没事。”转过头的瞬间，袁沐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一丝凝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周一放学后，袁沐先去了小蝉家里，小蝉休息了一天，气色好多了。一见到袁沐，就跑过去拉住袁沐的胳膊，说：“沐哥哥，我好了，也不头疼了。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别忘了等我啊。”袁沐看他又恢复了鬼精灵的劲儿，放心不少。

周二按时到学校。袁沐正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有二年级的女生跑过来，站在三年级的门口大声喊：“袁沐，袁沐快出来，季小蝉晕倒了。”

袁沐吃了一惊，放下书本就冲出了教室。

二年级的教室乱作一团，小蝉躺在女老师的怀里，苍白着一张小脸儿，双眼紧闭，本来鲜润的嘴唇变成乌青色，唇角还吐出丝丝白沫。

说实话，看到那个样子的小蝉，袁沐是真的吓坏了。老师把办公室钥匙给他叫他快去打电话，他一口气跑到办公室，先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又打小蝉家里的电话，季芳去排话剧了，只有萍儿在家里，袁沐让萍儿想办法，尽快联络季芳。最后，他打到家里，司徒毓刚好没课，在家里看书，他颤抖着声音说：“妈妈，小蝉她……”

“她怎么了？沐儿你别急。”

“她，她晕倒了，还口吐白沫，我打了急救电话，季阿姨不在，妈妈，你快去医院。”

放下电话，袁沐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汗，额头上也是。

救护车很快过来，小蝉被带到医院急救。袁沐在急救室外心急如焚。他无法说清自己有多后悔，他后悔周末的时候不该带小蝉去春游，他后悔今天不该带小蝉来上学。如果好好休息几天，小蝉或许便不会这样晕倒。

季芳很快也赶到了。袁沐见到季芳，眼泪忍不住，一颗颗地往下落。季芳的神情也很凝重，但她抚着袁沐的肩说：“别难过，小沐，小蝉她会没事的。”

袁沐说：“阿姨，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小蝉去春游。”

“不怪你，孩子，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想到。不然你就是要带她去，我也不会同意。”

司徒毓握着袁沐的手，坐在椅子上等。季芳坐在路对面的椅子上。

抢救进行了两个小时。越等袁沐越怕。但医生终于还是出来了。像很多电视上演的那样，季芳急忙走上去问：“医生，医生她怎么样？”而袁沐，则站在季芳身后，定定地看着医生。他怕，非常怕。

小蝉脱离了危险。季芳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

到傍晚时分，小蝉才醒过来。当她睁开眼睛，弄清自己是在哪里时，她呆了一会儿，接着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对不起妈妈，我又生病了。”

季芳握着小蝉的手，忍着眼泪说：“傻孩子，生病怕什么呀？妈妈陪着小蝉，沐哥哥陪着小蝉，小蝉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小蝉的泪水流下来，从眼角一直流到了鬓脚的发线里。季芳用手帮小蝉抹去泪水，可那泪水越抹越多，就像上次发烧的时候一样。可季芳知道事情远比上次糟糕，她觉得她是在擦着自己心里的泪水。

袁沐站在季芳的旁边。小蝉的目光转向袁沐，说：“沐哥哥，你得奖的那幅画，画的是小蝉吗？”

袁沐说：“是，是小蝉。是最美丽的小蝉。”

画的名字叫《槐花树下，仰望》。袁沐小时候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恰巧是槐花盛开的时节，他记得满村里槐花盛开的样子。所以他画了那幅《槐花树下》，画了仰望满树槐花的女孩儿，她的指间拈着一串槐花，洁白如雪。

“那你得奖了，为什么不高兴？”

袁沐勉力地笑着，说：“怎么不高兴？我很高兴。”

“可我没看到你很高兴。只有我在高兴。”

“我高兴，我，我只是还有些遗憾。你知道，我们住的这里没有槐花，我只在小时候去乡下，看过槐花盛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本来想等今年槐花开的时候，再去乡下看看，回来再画一幅更好的，那一定可以得一等奖。可妈妈提前把那幅画送去参展了，就只得了二等奖。所以我没有太高兴。其实我还是高兴的。小蝉，我和你一样高兴。”

小蝉听了，这才露出笑意。

那个下午，袁沐永远也不会忘。他怀着美好的期望，想等小蝉病好了，等槐花开了，他们带上笔墨和画板，一起到乡下去，去摘槐花吃，去画一幅更好看的《槐花树下，仰望》。

小蝉总是说，槐花很好吃，香香甜甜的。在他的记忆力，的确是的。

可是那个期望竟终于未能成真。从那天之后，一直到小蝉离开人世，共七个月，春去秋来，小蝉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或者在家里休养，就是去学校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