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情有难割舍

每一个翘首盼归，都该对应着一个归心似箭，才叫圆满。

考试周，学校统一订购的火车票发下来，没有褚非烟的，也没有程浅的。

程浅是为了工作，褚非烟是为了等人。

刚完成了论文即将完成考试的袁沐在电话里说：“郁老来做交流，我申请多留两日陪同他老人家，行不行？”

褚非烟岂能说不行，笑道：“你合该陪同，何苦问我行不行。”

“那你先不要回家，在北京等我，否则，我不管他什么郁老郁少，现在就飞回去。”

这么大人还耍赖，褚非烟无奈道：“我几时说过不等你了？”

只是没想到先等来的，是楚紫凝。

这日下午没考试，褚非烟跑过学校附近的几个订票点，都说没票。知道这时候自行购票不易，没想到是这样难，她泄了气，没精打采回学校，到宿舍走廊上见了程浅说：“我决定了，今晚零点去火车站排队抢票。”

00年初，也是旧历的00年底，火车票购票还以七天为限，每天零点放票，尚未实施网络购票制度。

程浅说：“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呢，要不去陨石吧。我请客。”

经程浅这么一说，褚非烟才觉得腹中空空，确是很饿了。

陨石还是那样，有客人，但是客人不多，两人选个靠窗的座位，点两份芝士蛋包饭，再点两杯奶茶，边聊边吃。

程浅这半年在g工作还算顺利，收入稳定，生活压力没以前那么大，心情也开朗不少。褚非烟是真心为她高兴。

记得秋凉时cia生下儿子，摆满月酒时，褚非烟和程浅一起去祝贺。起初程浅还忐忑，迟疑道：“我跟桑老师又不熟，太冒昧吧？”褚非烟道：“祝贺又不嫌多，一起去吧，当是陪我。”于是两人合包一个红包，放一千块钱在里头。

现场那么多人，自是热闹。男主人是个律师，儒雅有度。客人或是同学，或是同事。两个小丫头在一众人中显得稚嫩而生涩，坐了没一会儿就告辞了离开。cia还专门出来送，握了褚非烟的手说：“谢谢。真希望你还来帮我。”褚非烟道：“桑蓝姐，我也真的很感谢你那时照顾我。”

程浅在公司里做的多是打杂的事，拍片，组织发布会，各种现场，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cia也早已熟悉了这个女孩子。当下另一只手握了程浅，笑道：“还有程浅，也是个好孩子，做事认真又勤勉。你说你们两个要是一起来上班，还能做伴，多好呀。”

之后cia休完产假上班，便将程浅调到了自己手下使唤。程浅不再打杂，可以学着做一些专业的编辑采写工作，进步很快。从前对时尚与审美没有什么概念的女孩子，经过这半年的用心学习，加之本就心思灵慧，如今聊起来也多有心得。

褚非烟道：“你记得去年我们去应聘珠宝导购吗？那次他们还对我们不满意，若换做是现在，他求我们去，我们还不肯呢。”

程浅停了筷子，抬头望向褚非烟道：“不是对我们，是对我，他们只是对我不满意吧？”

褚非烟一怔，既而忍不住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程浅也笑：“你就不该瞒我，欺负我傻呢！”她嘴上虽不说，其实心里对褚非烟很是感激。若不是褚非烟，她自认没这样好的机会能进g，现在又到cia手下做事。cia虽因为生育而错过一次升职的机会，不过她看得开，工作上一如既往，并不懈怠。更重要的是，她对手下是真心照顾。

吃完了晚饭出来，外面已是暮色沉沉。这个时候自习室很难找到座位，褚非烟又觉得累，便打算回宿舍看书，程浅也说要回宿舍去。

程浅说：“你若真想去火车站买票，十点多钟就得去排队，到时候叫上我，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吧。我自己就可以了，何必还要去两个人，明天上午有考试呢。”

“我知道你自己可以，可是大半夜一个人不安全。”

褚非烟其实心里也有些怯，便说：“要不你也把票买了吧。”

“我再晚几日，反正回家也没事可做，在这里还能工作。”

褚非烟摇头：“大家都走了，你不想家吗？”

程浅笑笑：“还好吧。我从十一岁读初中开始住校，在学校的时候比在家多得多，大概习惯了。”

“我也住校，可还是想家。”

“想家也抵不过思人心切，是不是？”

“程浅，再这样绝交。”

程浅笑得不行。褚非烟恨道：“程浅，我以神的名义，咒你明日便爱上个翩翩佳君子，思念成河，人比黄花瘦。”

程浅讨饶：“好了，好了，我错了。”冷冽的空气里觉得鼻子都是酸的。她清秀的面孔上显出极淡的伤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大喜欢过年，不喜欢那种喧闹，亲人来来往往，虚伪的比真诚的多。反反复复聊着那些琐碎的话题。”

褚非烟紧了紧围巾，那是袁沐买的，很温暖。她是真的很想他了。“世人大抵如此吧。”她说，“过的是琐碎的日子，聊的自然也是琐碎的话题。我家是从来都很少亲人来往呢。过年都很冷清。”

说话间就快到了宿舍楼，毫无预兆地却听见一个声音唤：“褚非烟。”

褚非烟转头，看到暮色灯光下，亭亭玉立的那一道身影，长筒靴波浪卷发，大衣的毛领烘托出一张精致俏丽的脸，眉目如画，淡出几分笑意。

“我们聊聊吧。”楚紫凝说，虽是俗套的开场白，她却说得动听而优美。

褚非烟看着她淡笑的眉眼，心下已了然，该来的总会来，其实不意外。于是点点头。

来到学校对面的咖啡厅，楚紫凝脱下外套，里面新款的毛衫和羊毛短裙勾勒出窈窕身姿，举止间显出良好的教养。

褚非烟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和宽松的白色粗线毛衣，可动静举止间的得体却也不输半分。她是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女孩子，小时候褚墨教她读四书五经、诗词文史、传统礼仪，不过十岁以后，褚墨也教他一些西方文化的利益。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失了气度。

楚紫凝轻笑：“我低估你了。”

“你这样说，便是高估我了。”褚非烟亦淡淡地笑

楚紫凝摇头：“非烟，我比你大，论年龄该是姐姐，姐姐问你一句，对袁沐，你可是认真的？”

褚非烟想起深夜里的那个吻，他的气息仿佛还在耳边，醇冽醉人，还有他的声音，低低地说：“明天就要回去了，我舍不得。”她抿抿唇说：“非烟是最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既然恋爱，自然是认真的。”

“为什么是他？别告诉我是因为爱。他身有残疾，你这样美丽出众的女孩子，我想不至于。”

褚非烟敛了笑意，惟余眼神清澈：“紫凝姐姐这样说，倒叫非烟失望了。姐姐不美么？家世不好么？学业不优么？论起条件，姐姐才叫得天独厚。今日与我论这些，又是为何？”

楚紫凝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以前的很多年，也无数次这么想过，这个身有残疾的人，可以么？到后来竟是无从割舍。原来是因为早已入了心，才会一次次那样问自己。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懂。可是现在，她二十二岁，终于懂了，却也晚了么？她不信。于是她笑得自信：“我不同，我与他有过太多记忆。我想忘，可忘不掉。”

“嗯。”褚非烟微微黯然，我也一样，曾经想忘，却忘不掉。

楚紫凝看她沉默，心下冷笑，淡淡说：“所以，你又何必？偌大京城，济济高校，家世好的不止他一个。”

终究还是有攀高接贵之嫌。褚非烟知道辩解无益，也只平静地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他不过缺了一臂，不为大憾。他值得所有，遑论我的爱。”

楚紫凝心下倒抽一口凉气，这女孩的镇定和心胸，都远在她预料之外。然而面上依旧镇定，她反问：“那什么才是大憾？”

“这个问题，每人在意的不同。”

“在你看来呢？”

“在我……不爱我，人品差，心狭隘，诸如此类。”

楚紫凝心里涌出恼意来，唇角勾了勾，却还是笑了：“这么说，你是相信他爱你？”

这话问得尖锐，褚非烟一时无从对答，眼中却仍是镇定。楚紫凝的笑便嫣然如花、不失风流：“你倒敢相信！非烟妹妹，我们不妨打个赌。半年后，他会跟我回英国。你信不信？”

是回英国，不是去英国，那里有他的父母他的家。褚非烟没底气说不信，也不愿说信，只是笑了笑。

“好了，姐姐还有事，先走了。今日的谈话很高兴，你很勇敢，难怪袁沐感兴趣。”楚紫凝从昂贵的香奈儿钱夹里掏出两百块钱搁在桌子上，单手拎了外套起身离开，高跟鞋嗒嗒地踩过大理石地面。

端上来的咖啡她碰都没碰，卡布奇诺的泡沫绵密细致，如一朵盛开的木棉花。

褚非烟端起自己面前的意式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入心。唇角笑意，渐渐地也有了几分苦涩。然而爱情之味，尝便尝了，如醇酒甘露，即便杂有苦涩，又叫人如何便忍割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