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华瑛哄了小稻草儿沉睡,那漂亮的小男孩却悄悄走了出来,他带着笑意,双手扣在后背,精明的目光闪烁在稚气的小脸上。
走到百里倾鸿面前,细细打量着他。
百里倾鸿若有感应的转头过去,银色双眸明明毫无神采,却也能被他淡然微笑的表情带出几分博大宽广来。
他道:“许久不见,七王子高大了许多。”
小男孩立马不屑的切了一声:“太子殿下,你能看见?”
“我只是想起初见八王子尊容时。”百里倾鸿微笑:“那时八王子缩在黎贵妃怀里才那么大的一小团儿,如今五年过去,想来八王子已经学会尿床了……”
小男孩立马怒目瞪圆:“你还好意思说,你还好意思说!”
“想当年哥哥我英名满天下,满泰尚谁不知道哥生来爱干净,每逢尿事必然会叫来嬷嬷,又从来不尿床。要不是你突然跑哥的百天宴上去胡言乱语,让我父王母妃以为我有病疾,又骗得他们求你给医治,到底是不知道跟你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交易,结果你这厮竟然就给我闻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毒药,哥就当着百官众臣的面前,尿了!”
黑压压的墙角隐约传来一声嗤笑。
百里倾鸿也笑了,神情遥远而又怀念:“八王子这么一说去当年,我还真是觉得年华逝去,沧桑易老,倒是您当年那一泼童子尿,倒是新鲜的紧……令人记忆犹新啊。您回想一下,当时在场谁不知眉开眼笑,奉为吉兆的?”
“你放屁!老子一泡尿浇灭了祭坛上三柱长香,太监跑去怎么点都点不燃,当时谁不掩嘴偷笑老子?尤其是我那哥哥,跑去父皇面前告状,巴不得我就得一秋后轮斩的死刑,还有那个……”
他突然住了嘴。
大眼睛瞪得溜圆,微微张着嘴,双眼闪过懊恼的神色。
百里倾鸿已经了然一笑,明明疑惑更重,却并不惊讶:“早在当年初见八王子时便觉得不凡至极,如今一看,您真是生来便能识人记事的神童,佩服,佩服。”
小男孩恢复冷静,一声冷哼,小小的脸蛋上露出完全不同于这个年龄的通透和成熟。
那不是像小稻草儿一样,为了在宛玉阴暗的王宫里存活心智被迫早熟,那是一种真正经历过岁月和时间成长的沧桑和成熟。
他不屑冷笑,道:“不用跟哥假情假意,你不就是觉得我和你家心肝宝贝儿哪里相似么?实话告诉你,俺俩上辈子可能就是老乡!老乡,懂么?哈哈…”
“还有,我提醒你。”他本是要走,却又顿住脚步,想了认真道:“看在我老乡的份儿上提醒你,仇无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哦对,这你知道。
“我想说的是他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你别以为你布置的天衣无缝她就真的没危险,就算是仇无姬肯放过她,那家势力怕是也不肯。”
“你做好打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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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色正浓,潮阳山庄被破开的巨大石门因一时找不到材料填充,仍旧裂在夜色里,如同能将人吞灭的噩梦。
却有一道纤细灵巧的身影,毫不犹豫奔着噩梦而去。
她冲的毫不犹豫,不顾周围是否布置了暗哨,不管那些锋利的箭已经向她瞄准,她奔向最高处,突然一声大叫。
“吴一!滚出来!吴一——”
就要射出的利箭嘎然停住,藏在暗处的潮阳山庄守夜弟子惊错的看着高处夜色之中长发飞扬,张扬叫嚣的少女,突然想起上边吩咐过的事,默默的收回了弓箭,冷眼看着。
“吴一——”
她还在不停不休的喊,想象中的刀林剑雨并无如期而至,她突然觉得畅快,就脚踏的潮阳山庄象征着屹然不倒的最大奇石,近似疯狂的叫喊。
直到眼前黑影一闪,她立刻下意识拔刀不论招式的砍去。
黑影却灵巧的一个转身避过,而后伸出右手,攥住还在乱劈乱砍的刀刃,刀刃深深进入虎口,一条鲜血淋漓的血口绽放在她的视野。
她抬头,看清那人面目,“啊!”的一声红了眼圈,踉跄后退几步,而后眼眶又更加猩红的扑上去,恶狠狠的抓住他的领口,哀求和疯狂将她所日以来积攒的怨意和委屈一起找到宣泄口。
“父亲!父亲!还我我父亲!…求你!求你……还我……”
眼前黑影一僵,双拳紧握,突然大步上前,狠狠的抱紧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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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将本是黑漆漆的悬崖照得一片通明,银色锦带一般铺设在脚底下。从洞口到洞内,折射出一人长而深的身影。
这是一处寂静的山洞。
寂静的人影寂静的躺着,不声不响,不行不动,犹如死尸般安然不动的投在人心。
死寂,暗沉一片的死寂。
而越是这样,想要闯进者该是越要犹豫不前,而有人却不怕,例如此时立在山洞里一动不动的人,和躺在他怀中的人。
我陪你,不必怕。
瘆人的寂静里,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呼吸乍一听令人感觉对方没有武功,所以才会发出那么沉重的声。然而随即便能察觉,那呼吸声频率奇异,间隔一致,每呼吸一次的时间,距离一定不差毫厘。
这人,一定有着超群的控制和协调能力。
惨白的月色流光飞渡,拉开长长的黑影,有人衣袍飘飞,在突然起了风的夜色里,眉间忽然大亮。
那人飞起的黑色衣角镂刻在冷月黑崖的背景里,眉间一点猩红,发出微微的红光,而后越来越盛,在死寂的黑夜的诡异的照出一点红色光源,照出一条直长的光柱。
忽然间,夜风卷起。
风掠起他黑色的衣领,面色因此显得更白,一双暗淡无神的眸子,眉间一轮微微的血红带着无奈和惆怅,像广袤天际之上一轮血晕的月,凄丽的艳着。
他低首,将那红光指向怀中女子眉间,却触碰到她的肌肤如被吸食了一样消失了进去。
他轻轻皱眉,看着怀中女子似享受的一声轻哼,月光照亮她容颜如雪,射入红光之后又越发红润,长睫映在脸上翘翘弯弯,竟然在脸上映出俏皮的影子。
仇无姬轻轻一笑,褪去脸上的伪装,身穿紧致黑衣的男子目光魅惑的专注,少了几分女气,多了几分沉肃。那真切的关注和虚幻的美感并存,在月光铺洒的黑夜里,格外摄人夺目。
红光持续向华无双眉间输进,华无双开始不安的皱眉。他有些怜惜的伸手去抚平,她却不领情的别了开脸。
仇无姬不由一声苦笑,这女人脸连晕了都这么排斥他,还真是…
不过,没关系,毕竟迟早她都会接受她。
他安慰自己。
如今为她做的这些,也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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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阳山庄门前,林灵薇死死挣开怀抱的同时,又被那个怀抱狠狠拽回。
她终于放弃挣扎,爬在吴一怀里,无声痛哭。
本就喝了不少酒,又一夜奔波嘶吼,此时突然被心心念念的人拥进怀抱,做梦一样虚幻,又……
无耻。
林灵薇笑了笑,觉得自己特么的真贱啊。
如此心思愉快的靠在将自己灵丘门害的如此地步的男人怀里,里面就关着生死未卜的父亲。
她这样想着,又使劲的蹭了蹭,然后合上眼睛,决然退出他的怀抱。
那样的怀抱是毒是命是圈套,她要不起,也不敢再要。
她后退,在他微微无措的目光里。
她微笑,在自己越发苍凉的心镜中。
然后,顿住。
转身对无人的夜里看去,冷冷道:“出来吧。”
一声轻笑。
城门后的月色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流水般长发,闪烁阴沉的眸子,蛇形阴魅的眼神,一身青色长袍,绿色的袍角袖口上可以看出精工细绣繁复的花纹,低调又奢靡。
“等二位很久了。”令狐焱如在招呼故人:“一路辛苦吗?”
“不抵你忍辱负重,吃里扒外来得辛苦。”吴一答得漠然。
“此间辛苦,甘之如饴。”令狐焱笑得客气,俨然一副潮阳山庄主人的模样,一展衣袖:“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自然是要进去的,不然如何能欣赏到你潮阳山庄满门死尸。”林灵薇嘲讽一笑,目中怒火燃烧。
“早知姑娘喜欢这一出戏,仇教主特地叫我备了。”令狐焱毫不脸红:“本来想既然都要背叛他了,自然不必按他命令做事,却又觉得这出戏实在有趣。”
他抚掌,伸手,一偏头。
“唰。”
他身后,突然落下巨大的白色幕布,像自天穹垂落的银河。
数道强光亮起,照亮幕布。
幕布上出现浅浅的背景图,风格疏朗又温馨的小院,恍惚便是灵丘门。
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皮影傀儡当先登场,枯坐殿中,不住捋须叹息,随即一个紫衣的少女蹦跳着出现,伏在他膝上。
皮影做得极精致,眉目神情都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扮演的是谁。
幕布后还有人配音,声音居然也有几分像。
“爹爹,姐姐的手环真漂亮,娘为什么不给我?”
“怎么会呢,你娘怕是忘记了,来,爹爹送你。”
“哼,不要,要就要第一个。”
“女孩子不要小家子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