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无双渐渐听得心中发冷,原来一切都在他眼底,原来最近一连串的事都与大烟这位翻云覆雨的太子殿下有关。但这人,身边看起来无人,到底是如何得到这么周详的信息的?
华无双沉默,不得不承认仇无姬说得毫无破绽,并不像假话。
仇无姬攥起她的头发,继续笑,“他使尽手段,你至今陷身在我这里,还没脱困,他倒悠闲自在做上渔翁观你我相斗,让你独自面对我。你觉得,你值得?”
“你总是不信我,其实你我才是同一路人,注定要一起颠覆这腐败不公的天地,你又何苦挣扎,偏偏想要与我背道而驰?”
华无双沉默,仇无姬也不逼她。
血瞳看她的色彩闪烁难明。沉吟半晌,华无双抬头,微笑,慢吞吞地道,“教主大人如果替我不值…那便放了我吧。”
仇无姬毫不意外的看着她笑了。
他笑,伴随着空间突然一阵震荡,眉间血瞳黑光一闪,面色突然白上一分,他目光微沉,随即又恢复懒洋洋的姿态。
“你这冥顽不化的小东西。”仇无姬语气听不出怒气,“我是你华无双吗?不是,所以我不会放你。”
“万幸,”华无双冷笑一声,“我也不是你。”
她语气尖锐,利剑般在地面一刺,仇无姬抬眼,血瞳里似有明光一闪,刹那间竟似交击出火花。
很少看见他这样的神色,心中一紧,下意识运气防备,却又动不了一丝灵力。
“轰”的一声,外界又一声更为清晰的巨响。
她目光警惕,眼珠闪烁发光,如掩藏在密林之中的临敌的小兽。仇无姬看见她这样的神情,倒忍不住失笑,松开她闲闲向后平躺,悠悠道,“是,万幸,你不是我。”
他语气闲淡,红光里肌骨晶莹清凉无汗,气韵像一匹华丽重绸在天空中摇曳,竟然真的就毫无戒备的平躺下来。
外界又一阵轰隆之声,隐约可闻闹市喧扰远远传来,听来像是滚滚红尘远在大山之外,仇无姬的侧脸,面上似乎又白上几分。
“你不是我,你不需生下来便是为了牺牲。”
“你不是我,你不需眼睁睁被亲人割破血管,在你还无力为对命运反抗的时候。”
“你不是我,你不需亲手杀了掉唯一疼着自己的母亲,只为换一个行尸走肉般活下去的机会。”
“你不是我,你不需要在大山里独自一人生存十年,与各种野兽搏斗,出来后又亲手杀死这世间一个又一个,那养你长大的…狐狸。
“只因为有人要用血的事实告诉你,永远不许心有牵绊,永远不要贪恋温暖,只有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坚冷,才能最后拥有一切。”
“有一点你说对了,我是狐狸养大的,被你说成是狐狸,也没不对…”
“你怎么会是我?”他含笑,修长晶莹的玉色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为那细致光滑人间温暖和美好而轻轻停留,又微微留恋的慢慢滑了下去。
“万幸……”他道,“你不是我…”
华无双怔在红光里,不知不觉间一身冷汗。
他说的是真的?
血途教是千年来的谜,没人知道他的据点汇于何处,经大陆代代打压,每次都几近灭绝,却又很快迅速崛起,背后实力定然不简单。而他,血途教主仇无姬,虽不知他是何出身,但能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必然是血途嫡系,出身不凡。就算不论这教主的身份,单论功夫和心计,天下强得过他的人,也不会有太多。
这样邪教之主翻云覆雨的神秘家族子弟,怎么会有那样…凄惨的过去。
这家伙八成又在忽悠人!
华无双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仇无姬的话,和日本历史教科书一样——别信!
密封的空间里更加清晰的轰的一声传来,想来是外边有人试图攻进,她半撑起身想要去看,便是一怔。
怎么自己能动了。
她霍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仇无姬按在她要害上的手指已经垂下,那人呼吸均匀,脸色却惨白,整个人平躺在地,像是…
睡着了…
她太紧张太戒备,竟然没有察觉。
华无双大喜,立刻起身拉好衣襟,往后便退。
退了一步又立刻定住,跑啥跑?明显仇无姬是被外面对空间的攻击牵连到自身,身受重伤,现在不正是杀了他的好时机?可是…
仇无姬这只狡猾的狐狸真的这么轻易乖乖晕死过去?
没有动静,她一边在思量,一边还在后退。
她退得小心,害怕又是诈,一边退一边警惕地抽剑护在前心,空间有限,几步便到空间壁边,她的后背碰到红色的壁,心中纠结。
怎么办?
好像不杀他,自己就出不去。
关键之处在哪里?
空间之外的人还在努力突破,空间被巨大的能量攻得轰轰颤动,却没有丝毫要被破开的现象。华无双思量片刻,便毫不犹豫交剑于手,提气欲待腾身。
交剑于手的刹那,雪亮的剑身在眼前一闪,隐约晃过一条奇异的影像。
好像是仇无姬瞳中本是闭上的眼,不知怎的眨了一眨,泛出一点诡异的黑。
华无双一眼瞥过,心神一震,这就是关键?
她肩头一耸,一个起身滚回仇无姬身旁。
手中的刀飞扬而起,利落劈下,然后这个姿势在距离那只眼的上方刹那停住。
一停,那只眼又眨了一眨。
只这么一霎,恍惚看见那眼中的黑气更浓一分。
仇无姬果然已经晕过去,未挽的长发披落在红色衣襟之间,披散了满地,脸颊苍白如纸,前额的发已经被汗水濡湿,粘在额角,更衬得颜色如雪,而唇角紧抿,素来鲜润的唇色此刻更加红艳,像雪地上落了的鲜血,乍一看以为是落了满地的红梅,细一闻却闻出那血腥和森凉的彻骨冰寒。
这含笑运筹,视生命如泥土,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的嗜血狐狸,此刻第一次在华无双面前展现属于他的衰弱,竟令人觉得惊心动魄,像飞扬在冬日里哀绝一舞的蝴蝶,柔软而又窒息地,扑在了心上。
华无双咬着嘴唇,明烈的唇线被她咬的微微扭曲,差点没恨恨跺一脚,一个声音在她头脑中恶狠狠的叫嚣,‘还在犹豫什么?这人三番几次想要杀你害你,又妄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此时正是杀他的好时机,他今日不死,以后必然是大烦,你心软?’。
对,不能心软,就算他有多少个悲惨的过去,都不能改变他害了许多人的事实,并且毫无悔意。
心中做了决算,停住的刀子再次落下。
当她再次霍然抬起头的时候,那只眼,又微微张开。
她对那只眼看了一眼。
来不及思索,落下的姿势便生生定住,目光触上了那一线红黑掺杂的单瞳。
目光直直触上的那一刻,华无双险些要惨叫。
太烫了!
那目光竟然恍若实质般,瞬间灼得人难熬到心底,华无双眼前一片血红,不知道自己的眼是不是被烫瞎了!
因为疼痛,她下意识地要抽离,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仇无姬这瞳竟生出巨大的吸附力,将她的目光牢牢吸住,她只觉得目光忽地冲入一条红色的气柱,随即脑中便是一晕,华无双大骇,心一沉手上微微一软,只觉得火潮翻涌浊浪滔天,大量热浪气流岩浆般扑入,刹那间都似听见彼此胸膛间火浪呼啸,轰隆隆乱窜碰撞,一遍遍冲刷脑中的意识,生灭不休。
华无双翻来揉去,粉身碎骨,浑身灼热,肌骨血肉被烧得烂碎又重组替换,到最后颠生倒死,分不清谁是谁。
一躺一俯的年轻男女,姿势诡异却目光直直对视,如一热恋中的男女。
他脸上青黑之气连番变幻,她印堂赤血雪白交互闪回,彼此的身躯都微微抖颤,彼此都似在试图拼命挣开,然而在天意和命运的巨力束缚下,那点抗拒脆弱得可怜,涛生波涌,渐渐将彼此卷没。
那双眼的血红在她眼里不断鲜红,艳红,最后‘轰‘的一声火山般喷发,漫天妖火落在她眼中,给她向来黑而亮的眸子染上妖红,随即显现出一条幽而长的隧道。
华无双一震。
时空被诡异的血瞳开通一道裂缝,隔世的画卷好像缓缓浮现。
华无双自己却完全看不见,她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难受,这使她警惕不到现在的危险,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飘了出去,挣脱这地心引力的束缚,飘荡在漫天星海里某处错乱的时空,四面流星飞逝,危险却无碍。她轻轻合着着双眼,放空自己,随风而去,无限畅快,身体穿过那乱飞的碎石,一路无阻,任何危险她都视若无物。
然后,她恍然听见汽车的厮磨,救护车的哀叫,刺激的消毒水冲入鼻息,还有那声无比熟悉带着关切的深厚男声…
“小双!别吓爸爸…小双…”
又一个关切劝解的温和女声。
“老华…你别急…小双会没事的…别耽误医生救治…”
是梦见爸爸了?
真好,真好……
她迷迷糊糊地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