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市井高人

百里奇暂歇的破木棚之内，那唤作阿良的幼童独自一人坐于其内，此时正狼吞虎咽地啃着百里奇留给他的面饼。

偶有面饼碎渣粘在了脸上，他便极小心地将之抹下来，盛于手中，再送往嘴中，看来果真是个饿惯了苦孩子。此时的他再无悲色，颊上的泪斑也几乎淡不可见，稚童纯真，因而好骗，一个盼望就足矣，所以棚外的窸窸窣窣，便与他再无关系。

许久之后，棚外真的安静了下来，与之前一般，除了风啸与马儿嘶嘶的喘气声，再无其它。

阿良似乎不太喜欢独处，这般的太过安静，反而让他又有些害怕了。

“爷爷，你在哪？”毕竟是幼童，于是本能地叫起了爷爷。

“阿良！”百里奇从棚外进来了。

“叔叔，我爷爷呢？”

“你爷爷说不让你见他，还说你哭也不行，只有你足够坚强了，才可以见到他。”对于孩子，重要的事往往得说上不止三遍。

“好！我会坚强的。”

“叔叔，其他人呢？”阿良见外面如此安静，便觉好奇。

“哦，你问那安葬你爷爷的二人？”

“嗯！”

“他们心中难安，最后还是决定去跟你爷爷当面道歉。”

“哦，那也好！”

“对了，阿良，你爷爷让我问你——等你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个能人，可以帮助穷人的能人！”

“是吗？那你一定很厉害！”百里府之中，百里奇没少哄小孩，其实那白落儿有时也跟个小屁孩无二。

……

————

阳翟城南城，一个高大的玄衣男子戴着笠帽，牵着一匹棕黑骏马，缓缓走于闹市之间，而在马背上，则驮着一个四五岁的稚嫩男孩，正异常好奇地四处张望，似乎一辈子都未见过如此多的稀奇之人与稀奇之物。

阳翟南城与西城略有些不同，这里更像一处闹市，店铺、酒肆、小摊纷杂而陈。或许因为缺少管理，总让人感觉有些混乱与肮脏，也或许是因为生活在此地的人大多处于社会的底层，每日为生计所扰，也顾不得太多的繁琐礼节与表面功夫。

百里奇长得人高马大，总会时不时受到路人的关注，好在百里奇牵着个“儿子”，才让路人以为这是从外地而来的寻常百姓，少了些好奇心思。

笠帽之下的百里奇四处张望，颇显愁苦。若他单独一人出行的话，早已设法离城而去，免得再生变故，但自从他将阿良揽上身之后，便无奈得多。他有想过将阿良带回宜阳的，但是回去之路说不好也危机重重，他与这阿良虽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既然救了他，自然就不能再把他往死路上推。

二人在一处小摊之前停了下来，因为阿良又开始叫饿了。

百里奇将阿良从马上抱下来，半张着嘴巴，一脸无奈地看向这稚童。照顾孩子还真是颇需耐心的，好在自己也是有耐心之人，那就便权当尽些狭义之人的义务吧！

说到耐心，百里奇绝然是个异类，若说这世上恐怕再没谁会比他更有耐心了，也绝不为虚。对百里奇而言，要他放弃做一件事，只可能是因为他发现这件事本身不值得花太多时间，绝不会是因为无谓的脾性作祟而中途放弃。即便哪时他真要发起怒了，也是经深思熟虑的假意发火，归根究底，他无心，便难有那极端的情绪。显然，无心，也不都是坏事。

待两人就较近的竹席跪坐而下之后，小摊的阿婆便走上前来，递与阿良两个面饼。

阿良一见面饼，便全然没了疲意，专注地吃了起来，根本不见他再多瞧百里奇一眼。

“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小摊的阿婆将另外两个面饼递给百里奇之时，便好奇地询问起来，或许是因为小摊近处再无他人，而这老阿婆也闲得无聊了。

百里奇抬头看向这位满脸皱纹却依旧键朗的阿婆，轻点了点头。想来这阿婆年轻之时也是极美之人，此时依稀还能看出她异常精致的五官。

这世间若说有一种人让百里奇无法以冷脸相对，便是老婆婆。自百里奇能记事起，族中所有的女性老长辈对他都是慈颜悦色的，且她们又颇为有趣，总爱拿自己来逗趣，大部分时候，她们更像是一些滑稽的小孩子，令你哭笑不得。或许是因为从小缺少母爱，百里奇对母亲的感觉，便全然转嫁到了女性老长辈身上，但这种转嫁又与情绪无关，若说这种态度已成了一种印于血脉中不可改变的世界观，也算贴切。

“你与这男孩也没什么关系吧？”世界上定然会存在一些高人，那些很能察言观色的高人，此时的百里奇便遇上了。

百里奇一脸诧异地望向老阿婆，老实的点了点头。

“你打算养活他？”

百里奇有些哑口无言，这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总得问问白落儿吧！

“我要问问我未婚妻。”百里奇的回答应该没有经过大脑。

“哟！还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老阿婆居然竖起了大拇指，甚为赞许。

“阿婆，你是怎么看出这一切的？”市井之中绝不缺乏能人，否则吕不韦与魏无忌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市井食客了。

“这阳翟城有哪些名门望族，我们小老百姓岂会不知？他们绝不会来这南城，因为他们看不起南城，当然，当朝宰相张开地父子除外。公子是不是本地人，这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了。”

“我见公子看这男孩的眼神颇显冷淡，没有丝毫的爱憎，就像是在尽一种义务，公子应是受人所托吧？”

百里奇默然点头，短短时间内，能将他的眼神中情绪看清并道出来的人，决然不简单。

“而我问公子是否打算养活他之时，公子的第一反应是要问自己的未婚妻，说明公子把自己的妻室看得极重，也极尊重，更何况尚还只是未婚妻。公子心中想来已认定了你的妻室，且不涉及喜好爱厌，这便是长久夫妻间相敬如宾的秘密，因而公子定会是个好男人。”

“阿婆果真是高人，在下佩服！”

“真正的高人恐怕是公子吧？”老阿婆一语，让百里奇惊异之时，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从我见公子的第一眼起，便觉公子眼神冰冷，虽对某些事物好奇，却无丝毫畏惧，即便见到路上的官爷。再看公子抬手投足间毫无做作的飘逸，仿若公子不像凡间之人。若不是凡间之人，便只能是……”

百里奇眉头一皱，谨慎地盯着身前的老阿婆。

“敢问您是？”

“我只是一个卖面饼的阿婆，今日遇见了公子，觉得投缘，突然话就多了些。”老阿婆说话之时面无神色，根本不知道她所言是真是假。

百里奇依旧谨慎地打量着身前的阿婆，最终他还是自嘲地摇摇头，这老阿婆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不过一个市井中的普通人都能将他看得如此透彻，那日后再行走江湖，定然要倍加小心了。

“公子还是有些情绪比较好，简单一些，否则身旁之人便难以看懂你，那你就果真寂寞了。”

“公子听说过高处不胜寒吧？一样的道理，若公子太冷了，真会变成孤家寡人了。”

“冷？孤家寡人？”百里奇重复着老阿婆的话，难道自己现在就不是孤家寡人吗？不，还有一道丽影在那，她是自己曾失去的那部分，只要她与我一道，我便不是孤家寡人。

“公子，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老阿婆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百里奇一脸困惑。

“在你右后方，有几人盯上你了，而且其中有一人刚离去，似乎去报信了。”若说这阿婆是个普通人，百里奇绝然不会再相信了！

百里奇眉头一皱，却不见转身，只是真诚谢道：“多谢阿婆提醒，不知阿婆可否帮我一个忙？”

“可以，我每日都在这里，公子方便的时候来接孩子就可以了。”

“我定会尽快回来的。”

百里奇说罢，立即起身，去牵自己的棕黑骏马。

而那叫做阿良的男孩，依旧美滋滋地嚼着面饼，丝毫不知百里奇的离去，之后他是否会跟那阿婆哭闹，只能待百里奇回来之后才能细问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