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藤芷烟正好看到了离曜,她站在楼栏旁侧,而他侧身对着她。只见他张着嘴在说话,距离太远,她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半丈高的栏杆将她的视线遮住,她无法瞧见离曜在同谁说话,探出头又看了看,除了离曜面前有株矮树外,不曾再瞧见其他人。
离曜竟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神色凝重,时而张嘴说几句话,时而沉默,凝神静待,好似与人对白。但她委实没有瞧见还有旁人。他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不过她也不是如今才知道他奇怪了,曾经差点杀了她的人,却在紧要关头救了她,这点就足够她奇怪了,偏偏他又不肯说救她的缘由,就更加是个怪人!
走在前头的靖山发现藤芷烟不在身旁,他回头望了望,催促她:“这个点要吃晚饭了。你还不快点跟上,当心晚了,可没饭菜留下的。”
藤芷烟不以为意,星沉教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第一派,不至于对教徒苛刻到如此地步。可靖山几次催促,她也不好再慢悠悠地继续闲逛,反正时日还长,风景还久,来日方长。
藤芷烟还是大意了,他们还是去迟了,教里辈分众多,自然不会同桌而餐。但放眼望去,桌桌盘中尽。靖山回头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她深觉得对不住靖山,若不是她硬拉着他四处闲逛,也不至于害他跟着她饿肚子。好在靖山人缘还行,有心的师兄为他们偷偷藏了几个馒头。因为藏在衣服里,拿出来的时候脏兮兮的,雪白的馒头上还有衣袖上的线头。靖山过怕了苦日子,一点不嫌弃地咬了一口,反正脏死总比饿死好。
可藤芷烟吃不下,将自己的那份也给了靖山。
靖山一边大口咀嚼着馒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呀,就是没受过苦。改天你要是吃过苦头了,自然知道饿肚子的时候,有东西能吃就该谢天谢地地全数吞下去。”
靖山的话说了没两个时辰就灵验了。
半夜的时候,她独自饿得呱呱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天是十五,月亮特别圆,就像是一大块玉盘高高地挂在枝头,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将半间屋子照得通亮。地上一片雪白,犹如铺上的一层白色荧幕,窗棂的影子投射在上面,还有晃动的树影。她想起了皮影戏,那些用线牵动的皮影在幕后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影子映在白色的屏布上,活灵活现。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特别有意思。后来她爸爸还特地为她买了个回来,是个穿着罗裙、头盘发髻的官宦女子。晚上的时候她总爱关掉房间的灯,在窗前把玩着那只皮影,然后影子便会投在地上,有趣极了。
不知怎地,当人孤独的时候就特别想家。她现在很想家,因为在这里她觉得难过,这里没有她的亲人。这里的人除了勾心斗角与利用,根本没有纯粹的情感。他们都会为了某种目的,接近一个人,然后对她好,最后为其所用。她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心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是纯粹地喜欢一个人,想与他走到尽头罢了。可楚白歌不一样,自始至终,他对她都是有利可图。
原来相守需要相爱,原来不是你爱了,就能厮守。
孤独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家;想家的时候,她就会特别想楚白歌;想楚白歌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他的心狠;想起他的心狠,她就会觉得特别难过;难过的时候,她就觉得特别的孤独
现在她难受地越来越睡不着了。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白月光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倾泻在她脚下。就像是门外偷听的人,房门猝不及防地打开,所以偷听者顺势跌落进来。
连月光都在偷听她的心思。
如果月光真的将她的心思偷听了去,那它们知不知道她很想家,知不知道她不想再呆在这里,知不知道她很恨楚白歌,知不知道她的难过?如果它们知道,就带她离开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时代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阵箫声,曲调凄婉,声音很低很沉,远远听去,像极了浅浅的呜咽声。周围很安静,门前的树木花草都在这漫漫长夜中沉睡,又或者它们正在无声地低头哭泣。
不管万物有没有哭泣抑或是难过,反正藤芷烟很难过。她本就难受,听了这曲子,她更加难受了。胸口像是堵了个东西,在那里闷闷地出不来,那里直冒酸水,那里是个泉眼,一个劲地往外冒着水,水势一点点涨起来,从她喉咙、鼻子里、眼睛里,只要是有出口的地方蔓延出来。她一眨眼,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她曾发过誓的,发誓在变强之前,允许自己懦弱无数次。原来她还是不够坚强。
她正处于花样年华,本该有一个人在身边,任由她无理取闹、任由她的任性,将她宠着、小心呵护着。她本该拥有同龄人的快乐,可她得逼着自己坚强。楚白歌,你当我是棋子,是我傻,可你伤害了我在这边最亲的人,是我之不幸!被你推下绝命崖,只不过是上天斥责我的傻罢了!
箫声还是没有断,像是剪不断的丝,在墨汁一般粘稠的夜里,与月诉情,直教人伤心。楚白歌也会吹箫,他手里的那把青玉箫很是好看,他的手也很白皙。吹箫时,十指放在箫孔上,特别灵活。那双漂亮精致的手,除了青玉箫,从没拿过刀剑,可那天他却剑指她,眉眼冷漠。她逼得他只得手持长剑,他如此却旨在救别的女人。她原以为能摧毁爱的只有误会,其实不然,摧毁它的是自作多情。所以她不怪他不信她,但她恨。陆小凤死了,乌七难过了,所以她恨。他将她推入绝命崖,并抱着苏凝若策马离开,不管她死活,所以她恨。他为了苏凝若的片面之词,不念往日师徒之情,所以她恨。
手掌心一阵刺痛疼过一阵,良久,她才惊觉银针已经扎破了她的手。她忘了她为了不许自己去想楚白歌,所以在袖子里藏了一根银针,想他一次,便扎一次。她知道银针扎的疼痛比不少刀剑,可她怕死,若是想一次就割自己一次,那她怕是早已被削得只剩下白骨了。现在能疼她的只有自己了,她可不敢害得自己那样悲惨。
不过她现在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以前不论在梅莲山还是在宰相府,无聊的时候,她总喜欢爬到屋顶看月亮。她不会轻功,爬起来得费好大的劲,许是爬得次数多了,慢慢地便熟练了。所以这次她爬上屋顶一点也不吃力,她坐在屋顶上,头顶是玉盘大小的圆月,很白很大的月亮。虽然她想念现代的一切,但她还是觉得这里的月亮极好看,比现代干净很多,就连月光她都觉得清澈极了。倾洒下来,好似清泉涓涓流淌,伸出手,仿佛能捧出水来。
月亮很大,光线很亮,坐在屋顶可以看见半个星沉教,星沉教跟帝都晟沅那些官宦府邸不一样,至少跟宰相府是不一样的。宰相府内彻夜点灯,将整个宰相府照得通透如白昼。而且还有家仆巡逻,隔几个时辰就换岗。有次她睡不着觉,拉着莲娇在屋顶看月亮,她坐在屋顶上,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一批批的人在宰相府的每个角落来回走来走去,然后在侧门那里换岗。宰相府纵使很大,可比不得皇城里的一代君王。她没去过皇城,不知道皇墙宫内又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但她猜得出戒备一定比宰相府严谨千倍万倍。
星沉教四下都很暗,房舍都笼罩在黑夜中,周围的一切就像是用墨汁泼染出来的画,是墨汁一般粘稠的黑色。有句话怎么说的,宁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这样安详而毫无防备的模样不过是假象,这样更证明了星沉教的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人彻夜巡逻防守。它们就像是沉睡的猛兽,只要一惊起它们,它们就会张大血盆大口,将闯入者蚀骨殆尽。她有些佩服离曜了,他不过二十余载,竟能让这样一个教派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常驻强者之位不倒。
掌心针孔处的血珠渐渐凝固了,那一抹红点,像长在掌心的朱砂痣。可那不是朱砂痣,而是遗忘楚白歌必经的过程。
“小烟子,你竟也没睡?”不知何时靖山坐在了她身边。
藤芷烟心事重重,听到“小烟子”,她恍惚了一下,以为是乌七。而后才想起,靖山先前苦于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为此他征求了她的意见,可小名一个比一个难听,什么藤蔓,什么烟雾,听着甚是别扭。细想起来,她记住旁人叫过她四种称呼:丫头、小烟子、小柔柔、柔儿。前两个与她搭边,后两个实在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她又觉得让靖山叫她丫头很是不妥,于是就让他随着乌七叫她小烟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