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一些总结性的琐事渐渐多了起来,扶苏因此暂时放下了变革的事情。由于长期侍奉于秦始皇赵政之侧,他终于也光荣地感染上了风寒,得到了每天下午可以提前下班的特许。
虽然没有听苏菀的话在赵政面前做对照实验,但扶苏还是成功地让赵政停止了服用丹药,并暂时疏远了那群术士。
一时清闲了下来,他便时常将苏菀叫过去,以讨论政事之名教她下围棋。
苏菀不大明白学这个有什么用,但很享受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便每日与他对弈,即使屡战屡败。
一日下午,快至黄昏的光景,突然写意递来名帖,说是有人拜谒。扶苏接过名帖,几乎刚看清上面的名字就站了起来。
“他在哪里?”
写意见到扶苏的反应愣了一下,而后小心地答道:“在门外候着呢,公子认得他?”
扶苏笑笑:“好,我要亲自去迎接他。”
他说着也没披上斗篷,直接向外面走去。写意在后面叫了几声,他却是没有听到一般,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苏菀很是奇怪,便拿起了扶苏扔在棋盘之侧的名帖,上面只有两个大字。
宋迁。
苏菀一惊,竟然是这个人!
几个月前的一次文人诗会上,他凭借一首《九问》声名大噪,并在只言片语间得到了左丞相李斯的赏识,成为了他的幕僚,才干深受推崇,前一段时间甚至有将除他为郎中令的传言。
但苏菀心中却觉得他的横空出世有些蹊跷,她曾拜读过那篇《九问》,深觉以弱冠之龄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来,而且虽然赵政属于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君主,他升官的速度也还是太快了些,简直堪比赵政早年提拔过的一名上卿甘罗了,甘罗毕竟曾经周旋列国之间,让秦国不费兵卒得到了城池土地,宋迁做过什么?
想着她也忍不住走了出去,想看看这宋迁究竟是何许人也。
待她走到前院时,扶苏正跟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那男子面如冠玉,一双狐狸般的丹凤眼透着聪慧,他的肤色比苏菀记忆中的深了些,因此整个人看上去也更有男子气质了,但苏菀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却很是不习惯。
他不是别人,正是龙浅。
当苏菀看到他时,他也刚好看到了苏菀,但他只是淡淡一瞥就收回了目光,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苏菀目送着他跟扶苏穿过回廊,心中思绪万千:他现在是宋迁,是李斯身边的大红人,将来更可能是赵政身边的大红人;白夜现在是苏奈,是扶苏信任的下属;云澹在咸阳的黑道上呼风唤雨,龙衡找张良不知道要做什么。龙氏这一群人到底是存着怎样的心思?这样培植党羽,想要帮扶苏上位,难不成他们是想做另一个伊氏,将来执掌天下吗?
想着她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走到书房外面,将耳朵凑过去偷听他们的对话。
首先是扶苏的声音:“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子归何必亲自前来?”
龙浅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静默了一会,扶苏又道:“子归这么做,是不相信我吗?”
龙浅道:“公子德行受众人称颂,臣下怎敢不相信公子?只是主上有令,臣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扶苏轻轻一笑:“不过我若是不收你的金子,倒显得我没有诚意帮你们了。”
“多谢公子体谅。”
“可若是受了你们的好,扶苏却实在是问心有愧。不如这样,我也想请李相国帮我一个忙,希望子归帮我传达一下。”
“公子请讲。”
“我有一个门客,甚是得力,希望能让他在太仆大人手下做个小官,当然,有机会在父皇面前混个脸熟就更好。”
“臣下定将公子的意思传达给丞相大人。”
扶苏再次开口,声音中有些失望,也有些期许:“子归今日就是为此事前来的吗?”过了一会他又道:“这是什么?”
龙浅淡淡开口:“臣下虽效命于丞相大人手下,但一直十分仰慕公子的才德。窃以为当今之法深有弊端,也曾向丞相提过自己的想法,惜未得采用。臣下理解丞相大人的苦衷,因此没有再向大人提过,公子现在执掌政事,臣下斗胆将自己的想法呈给公子,希望公子采纳。”
一阵长久的静默。
扶苏的声音有点激动:“子归真是费心了,看这奏论,你我的想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早知如此,那次诗会我也该去的,也不至于白白错过了你这样的人才!”
龙浅的声音也由于激动而微微发抖:“多谢公子抬爱,虽然丞相大人对臣下有知遇之恩,但只要公子愿意,臣下亦可随时为公子效死。”
“子归言重了,你今天能来,我十分快慰,我府中有上十年的佳酿,子归愿与我对饮几觞否?”
“多谢公子。”
而后扶苏道:“阿菀,别躲着了,出来吧。”
原来他知道了,苏菀的脸红了起来,她推门走了进去,行了一礼。
“去让写意把地窖中的桂花酒拿来,然后你也过来跟我们一起吧,子归的想法与你说的也有些相似,你们可以交流交流。”
苏菀瞥了龙浅一眼,不像才怪!她曾经把自己的想法跟白夜说过,以白夜跟龙浅的关系,他肯定跟龙浅提过这事,龙浅当然也就知道了她的想法。
她出去跟写意打了招呼,进来后方问道:“宋公子的论疏可否让在下看看?”
扶苏拿起竹简递给她,龙浅先是分析了当前局势,他毕竟比扶苏、李斯乃至苏菀这些人都更接地气,因此分析得十分中肯,最后得出了百姓需要休养生息的结论,而后提出了几条建议,虽然这些建议并不像苏菀之前的设想经济政治文化军事面面俱到,但在当时的局势下无疑是更具可行性的。
首先就是减轻税赋,缩短百姓服役时间;而后是废除连坐及会给人留下终身残疾的严刑峻法;还有鼓励办学,大力培养人才,重建民众心中的道德观等等。
合上竹简,苏菀亦是由衷叹道:“宋公子果然是高瞻远瞩,苏菀佩服。”
龙浅拱手:“姑娘谬赞。”
她不知龙浅使用假身份接近李斯扶苏的用意,此刻还不必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揭穿他,便暂时先配合着他做戏。
写意拿来了酒,三人对饮至天黑,扶苏这才让凌渊送他回去,当然,他还是亲自将龙浅送出了门。
等龙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苏菀方问道:“他一开始到底是让你帮什么忙?”
“李斯的车架仪仗过于招摇,惹父皇不快了,他希望我能帮李斯说几句话。”
“原来是这样,你以前帮别人办事都会收好处的吗?”
他笑笑:“你觉得我能独善其身吗?”
说完他就咳了几声,苏菀拍拍他的背:“好了先不说了,外面冷,快回去吧。”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有些吓人,便一刻也不敢停留,忙扶着他回到了他的房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