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十二月初十,除夕夜。
这日从早上开始便下了雪,黛色的苍穹间白茫茫地一片,给甚嚣尘上的九重大殿之中平添了几分安静与祥和的气氛。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除夕夜,礼部上了几次折子,意思是今年要办盛宴,皇帝只是淡然一笑道,“国宴尚且如此,家宴便一切从简吧。”
重华殿内,桃花花期已过,长安望着满园光秃的枝桠,不禁心生怜惜。寒烟出来陪了长安一同在院中坐下,递给她一个红漆描金手炉,淡淡道,“主子可莫要再看了,这桃花到了明年初春还会再开的。”
长安温婉抿唇,不与置否。
门外身影一动,是成德海带了几个小太监进了来,见了长安,行了一礼,方笑道,“贤妃娘娘,今日除夕大宴,宫里人还少,所有妃嫔都要一同随宴,皇上特意知会奴才来通报一声。”
长安如常含笑,“有劳海公公了。”
夜里,玉禧宫内华灯初上,轻歌曼舞,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歌台暖响,春光融融。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只见细雪初降,甚是清丽。
长安一进殿门,便有随侍的宫女为她解下裘衣,她复而抬首,见皇太后与皇帝端坐大殿之上,皇后李淑慎局皇帝一侧,赵美人按了位分坐在皇后下首,再接下去,都是些长安没见过的生面孔,其中倒还夹杂了与长安谋面过几次的傅才人。
楚洛见了长安,扬手示意她过来身边坐,长安暗暗瞥了一眼太后微冷的脸色,欠身走过去要坐在皇后下首。
“贤妃。”楚洛出声叫住长安,她回首看他,他的神色冷清而肃然,“来朕身边坐。”
下座的皇后闻言一惊,微睁双目看向长安。四座的妃嫔都皆是一愣,霎那间,长安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在她身上,她微闭双眸,神色黯淡,只恨不得能立刻消失在众人眼前。
太后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鬓边的金丝翡翠步瑶,出声道,“贤妃,皇帝叫你过去,你就过去便是。”
“是。”得了太后的准许,长安才敢福一福身,往楚洛身边去。
长安落座后,即刻便觉得是如坐针毡,四下王公贵族的目光仍是盯在她一个人身上,这其中便有当朝国舅,李淑慎的父亲李统昭。幸好此时大殿内歌舞升平,没人会在意到长安现下的窘迫之情。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楚洛似是惊觉,在案下紧紧握了她的手,长安抬眸望他,他温然一笑,顿时长安觉得安心了许多。
起宴前,上二对香,茶水和手碟;其次再上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和四蜜饯;入席后先上冷盘然后热炒菜、大菜,甜菜依次上桌。长安稍稍打听了一下,全席竟有冷荤热肴一百九十六品,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计肴馔三百二十品。数种菜肴层层叠叠地摆在长安面前,让她无从下手。楚洛执了箸,夹了菜放置在长安面前,长安小心觑着太后脸色,却也是不敢随意动作。宴后,即有乐师舞姬歌舞助兴。
一曲毕,殿中乐师尽数退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曼步上前,随即幽美的旋律响起,那女子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清雅如同夏日莲花,腰肢倩倩,风姿万千,妩媚动人,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乐声清泠于耳畔,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翩若轻云出岫,携佳人兮步迟迟腰肢袅娜似弱柳。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身后十数舞姬,不及她一人貌美如花。佳人袅娜间,四座皆叹,连长安都不禁侧目观赏,隐约间,她感受到楚洛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动,她的心在此刻猛然一沉。
一曲舞毕,长安望向楚洛,见他仍是看向那红衣女子,神情微有所动。长安悄悄将手从楚洛的手中抽出,他竟也是毫无知觉。长安心中一震,胸口如同被一块巨石重重的压迫着,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殿内中央的女子微微欠身,向殿上福了一福,跟随在众多舞姬身后退下了。
楚洛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太后将此尽收眼底,满意一笑,低声向楚洛道,“献舞的女子是刚进宫的美人钟氏,小字毓秀。”
“钟……毓秀……”楚洛喃喃念道,忽而一笑,“钟灵毓秀,是个好名字。”
太后眼角上扬,唇角勾勒出一抹轻笑。
不多久,那献舞女子已经换了一身宫装,在宫女的陪伴下落座在下首,她执起玉箸,一颦一笑,皆是美景。
楚洛侧首望她,已然含笑。
长安在一侧看了,心拧着像是要滴出血来,哪还再有心思看这宴上的歌舞,看着面前的满汉全席,也已经全然没了胃口。
未至杂戏时,皇后便起身推脱自己身体不适,要先行告退。
楚洛眉间隐有疑色,出声询问道,“方才倒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罢了,过会儿叫太医去你宫里瞧瞧。”
皇后勉力苦笑,面上神色尽不自然,缓缓道,“不劳皇上费心了,臣妾只是有些乏了,回宫歇一会儿便是。只是今儿个晚上,臣妾怕是不能伺候皇上了……”
楚洛微微一怔,似是忽然想起除夕夜中要留在皇后宫中的规矩,便也只道,“那皇后便早些回宫歇息吧。”
皇后又向太后福了福,在妙春的搀扶下离去了。
宴中歌舞依旧。
长安本也想借故早退,见了皇后如此,又是太后在场,便也只得作罢。好不容易捱到杂戏结束,韶乐作起,便可以离场了。长安也不回头,步子飞快,逃也似的离开了玉禧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