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怕是琉璃这些时日以来最悠闲的日子了。
她时常捧着一卷书,让忍冬搬了摇椅到院中的白玉兰树下,品一盏茶,闻着玉兰花淡雅的芬芳,惬意至极。
院内一隅安静,仿佛与院外的动荡隔绝出了另一片天地。
自从琉璃住进了这所小院之后,路茗果真便歇在了营中,平日忙得连回来瞧上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倒是佚伯时常会去她跟前说说话。
还在苍雪的时候,幼时除了路茗常入宫之外,琉璃前去路府打搅的日子也不少,所以与佚伯也算相熟,可能是难得能得见苍雪中人,他说话时便不自觉地少了几分顾虑,“族主胜券在握之姿,实在令人钦慕。”
他毕竟是跟在路茗身边的老人,不可能对关内之事一无所知,如今路茗还在营中紧张部署,她却能在此兀自安然地看书品茶,浑然忘我,在旁人看来,岂不就是对这场仗有必胜的信心了。
然而此事却并非如琉璃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这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对于攻锦耀而言至关重要,实则就是两国厮杀,不论是对琉璃,还是南夜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即便有九成把握,她也不能不担忧。
“佚伯说笑了,哪有什么胜券在握,要真是那样倒好了,我便半分担忧都不必了。”她语气淡淡,眸间闪耀的光辉,让斜洒密织的暖阳都为之失色,即使是何等绝丽的姿色,也不及这一瞬的风华。
斜峡与长汀两关占尽了地势的优势,再加之城墙的坚厚,易守难攻,说此地是天险真不为过。
南夜军中数十名身手矫健的探子已从斜峡关营地而出,向着各自事先安排好的道路先行探道,与此同时,军中亦派遣了一名参将向锦耀军传递了议和的意向。
邹陶明明心中是有疑虑的,并将此事与重重疑点罗列在折子上,快马加鞭送回了繁冠城请凌湛定夺,可是凌湛太关注琉璃的动向了,得知她已经早几日便到达了斜峡关,已经猜出此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他有心想要获知她这一步究竟是何意,便让邹陶定下了议和地点。
等到此事确认之后,琉璃才终于现身了军营。
路茗在地图上看了邹陶定下的议和地点,反复确认后,也心知此地对我方而言已算诚恳,但仍然不能放下心来,怎么都不愿松口。
“路茗哥,你不用这般担心,你莫要忘了,两国邦交不斩来使。”
她的声音轻而自信,甚至带着佻脱的调侃,路茗心中的担忧却并未得到缓解,反而越发不安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神态不复平日的儒雅亲和,“呵,是说了不斩来使,可没说不许扣押,也没说不许殴打,半死不残的也还叫不斩呢。”
路茗此番的作态实在难得一见,连琉璃都忍不住睨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奇异的笑意。
不过话粗理不粗,虽说规矩不能破,可在所记史载中的所见,也确实有这种钻空子的现象发生,对方因心中不快,便寻了这种漏洞出气也不是没有,应该说还不少。
可这个并不能成为琉璃不出面的理由,邦交本就是如此,她二话不说,问他讨要了近一万人随行保护她的安全,这才勉强让他松了口。
既然议和的地点已得到了双方的认可,那么作为提出议和一方的南夜军便率先遣人前往搭起了为议和之用的帐子。
翌日,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带着湿润润的清风扫着,淡白天光,没有那种喧闹的气息,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为大地装点上一层浅阳的颜色。
议和的营帐设在两关之间难得视野空旷的一块平地上,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峰,绵延的山峦直铺到天际,与蔚蓝的天相接,银光奔泻的云海,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咫尺,山脉雄奇,天空高远,铺开成一幅最巍峨雄壮、意境开阔的壮丽画卷。
路茗身边的副将亲自率领了一万兵马随行保护琉璃抵达议和之处,她姿态闲适地站在帐子外看了四周的景色一会儿,好似早就忘了自己此行前来是做什么的了,倒像是前来游玩的。
若不是有士兵近前来禀报的话,“柳姑娘,锦耀军已经出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能抵达此处,来人……来人估摸着有不少于三万人。”
那士兵说话的时候已经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心中的忧虑,他们可是只带了一万人,对方居然带了三万,这差距可不小,他还听说了议和的内容绝不是能令对方愉悦的条款,到时候若是真的一言不合厮杀起来,他们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且如今尚且不知来使会是何人,越发惴惴不安起来,但是琉璃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会是何人,只差当面证实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琉璃下令军队整装列队迎接使臣。
她看着两侧对面而立、一脸肃然的军中锐士,缓步从中走过,在女子中身量已算纤长的琉璃,在这群身披盔甲的士兵当中依旧显得有些娇小,可她却始终面色淡然,语气平静,“对方来了三万大军。”
不得不说,路茗带着的这批士兵军纪很是严明,即便听到这句话,也没有一人有所异动,只是能够明显感觉到的是,整体的气势比起方才似乎弱了几分。
琉璃环视一周,倏地转身,“怕了?”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地砸入在列众人的耳中。
她的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波光流动,扬起的宽袍裹挟着微凉的清风,却是只一眼,便带出了无形的威压,然后轻轻地笑了,温淡妍丽的脸,因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但,她的眼里没有笑意,只有不容人违抗的幽色。
可是听见琉璃说的这两个字,众将士波动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人是谁?
是年少成名、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公子,
是高高在上却神秘无人知晓的梓云嫡长公主,
还是即使抢婚也誓不罢手、于萧王爷而言独一无二的南夜萧王妃?
可是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都改变不了她只是个女子的事实。
便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他们南夜担负着重责,胆敢自荐前来议和,由始至终都是一派风轻云淡,毫无所惧,连她都不怕,他们身为男儿,又有何所惧?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吾等愿听柳姑娘调遣,誓死守护柳姑娘周全!”那副将率先朗声高喊。
紧接着,全军肃然,铿锵有力的声音,齐齐喊道,声音宛若雷霆万钧直冲云霄,“吾等愿听柳姑娘调遣,誓死守护柳姑娘周全!”
琉璃仍是自若如初,完全不受影响。她什么也未做,不过反问了两个字,便成功挑起了所有将士身上的男儿血性。
她踏着沉着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踱出列队,负手立于队前,偏头看了一眼在风中猎猎飘展的我方战旗,微微一笑,只待锦耀军前来。
“柳姑娘,锦耀大军已至百丈外。”来报的还是方才那个士兵。
其实已经不用他传报,琉璃只是立在原地都能够清楚地看见,那长坡之上长长的绵延而开的锦耀军队,如同一条暗青色的长龙盘旋在山道之间,带着凛冽且不可小觑的气势,缓缓前行。
随着锦耀军的渐渐走近,琉璃的嘴角划开了一道幽微的弧度,深深地看了一眼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
威风凛凛,眼射寒星,一身漆黑无光的铠甲泛着幽冷的寒光,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胸膛横阔,行动间浑然有力,每一个动作如此的轻微却又如此的清晰,尤其是腰间别挎两把利剑,那么的突出,果然是邹陶!
他还真是亲自来了。
琉璃未动,直到他渐渐走近后,才泰然自若地道了一声,“邹将军别来无恙。”
邹陶也远远的就看到了她,只是他无论怎么想,都没想过此次前来的人居然会是琉璃,一个女人……
可是她抬眸的那一眼,却再也无法让他小看这个女人,只一眼,令他整个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那清冽无波,如冰雪般晶莹的清眸……
但他也只是怔了一瞬,便恍然回过神来,嗤笑道,“南夜莫不是无人了?竟派了个女人前来议和,本将军真是不得不怀疑你们的诚意了!”
琉璃却是毫不在意地摇着头,看着他蹙起来的眉头,淡淡道,“在下能亲自前来,邹将军便该相信南夜的诚意,不是吗?”
邹陶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其实他也知道她说的没错,以她的才智而言,能出面应付此事确实是极大的诚意了,他只是忍不住想挫挫她的锐气才那么说的,谁知她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仿似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头,无处着力。
这么一来,他也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了,直接问道,“梓云真的会退兵?”
琉璃垂眸,眼角微微往上一挑,迷人的双眸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她清晰地,缓慢地说道,“今日我们只商议条件,如果邹将军同意,我们立约之日便是梓云退兵之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