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琉玥挽上她手臂的一瞬间,琉璃身子一僵,过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过来,到底没将她推开。
余光瞟到两侧跪伏的宫人,微微一哂,方才她还真是想多了,有这么一位一国之君在场,这些人哪里还敢造次,自然是一个比一个举止恭敬了。
她随着暮琉玥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下了台阶,走到照壁前。
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暮肇,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来,却丝毫没有“其实这个男人就是她生父”的自觉。
暮琉玥将手从她臂弯中抽出,含笑对着他躬身行礼,“父皇。”
就在这一瞬间,男子仿佛化成了脾气最好的温柔父亲,他笑着朝她颔首,目光却在琉璃脸上停留了一瞬,低低地应了一声。
琉璃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有些能理解夏晴为何会喜欢他了。
有一种人,他的身上无形之中就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魅力,即便他的年纪在日日攀升,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可这种魅力非但不会因此褪色,反而与日俱增。
而暮肇,就是这样一种人。
暮琉玥行完礼后,便偏头看向琉璃,眼眸之中隐隐带着希冀的光彩,如雨后的彩虹一般绚烂,叫人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琉璃知道,这是在等她出声,她心中微哂,难道还在期待她能喊出一声“父皇”吗?真是太天真了。
她神情自在,行了一个简单的拱手礼,道,“久仰暮君大名,幸会幸会。”
“姐!”暮琉玥瞪圆了一双眼睛,使劲给她使眼色。
暮肇忍不住挑了下眉,目光定在琉璃清尘绝俗的面容之上,眉眼间便不自觉地柔软了半分,却没有与她争执称呼的问题,半响才道,“匆匆行路,只怕一路上也没照顾得当,还是先去殿内休息一下吧。”
七珍宫已经落成十年之久了,但今日的气象看起来有几分不同。
绕过矗立在宫门前的巨大照壁,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的湖水,湖上波光粼粼,穿梭着数艘锦绸画舫,从画舫之中传出阵阵丝竹弦乐,雅音袅袅,湖边梅树的枝头上悬挂着一长列八角宫灯,分明是冬日严寒,却生生装点出了春日暖荣的气息。
只是一阵冷风吹过,像是将一切都打回了原形。
暮琉玥拽了拽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姐,你不觉得你的性子同父皇很相似吗?”
琉璃的目光静静地定在那道宽厚的背影上,却不期然地与另一道寂寥的身影重叠了起来,她感到眉心狠狠一刺,决然地将视线移了开去。
迎面是一座主殿,暮肇却并未在此停留,跟着引路宫婢的脚步转了个弯,顺着游廊一路过去,便看到了一座极为别致的宫殿。
宫殿金顶,红门。
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壁上长长两列珊瑚长窗镶嵌,檀香木雕刻而成的凤凰在梁柱上展翅欲飞,一地温润白玉铺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琉璃宫”。
琉璃站在殿门前,抬头看着这三个大字,只觉得这三个字如云烟落笔,自成格调,颇有雄奇威仪之感。
便听身后的暮琉玥说,“这是父皇御笔亲题,你可喜欢?”
琉璃的目光眺览进殿内的陈设,只觉不仅宽阔,而且极近华丽,真可谓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可她的面上只有冷漠冰凉的神情,只淡淡说,“你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常来此小住。”
暮琉玥口中一滞,暗暗嘀咕道,“我喜欢有什么用?这事幼时同父皇提过好多回了,这是他唯一不肯答应我的事,关键你喜欢不喜欢?”
琉璃宫吗?
琉璃嘲讽般地勾起嘴角,便是再华美精致,也不过如流光浮云一般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始终都不觉得她可以拥有。
暮肇没有进殿,而是站在殿门前转身对她们二人道,“你们先在此休息,到用膳的时辰自会有宫人前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端详了琉璃许久,脸上虽依然带着上位者惯常的那种冷漠疏离,但眼中却隐隐透出一种慈爱的温柔,“有什么话休息好了再说。”
琉璃微微低头避过了他的视线,眼睛落到不远处的白玉台阶上。
暮肇也没再说话,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原路返回了。
这时,琉璃才与暮琉玥一起顺着白玉台阶而上,进入了红木殿门,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落地屏风,上面镂雕着丛丛树梅,除了满屏飘落的梅花之外再无其他。
绕过屏风,大殿两侧飘扬着一卷轻纱,轻纱后头隐约可见两名女子在弹奏古琴,琴声如珠玉跳跃,挥洒流泻,配上屋外的暖阳,不可言说的惬意。
身后的宫婢忙上前在琉璃面前行了一个蹲礼,“公主,婢子带您去寝殿。”
暮琉玥身前也同样多了个引路的宫婢,她转过头来冲琉璃眨眨眼,“这一路上我确实没休息好,等会儿我亲自过去寻你。”等琉璃点头后,她才从另一侧的殿门走了出去。
直到暮琉玥的身影走远后,琉璃才朝身后的一众宫婢摆了摆手,“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都下去吧。”
宫婢们一愣,可也不敢对此有任何异议,缓缓退出了大殿。
没多久,换回了装束的忍冬踏进了殿来,见琉璃安坐在琉璃七宝沉香榻上,忙上前替她斟了杯茶,低声说,“少主,来的消息已确信,此次梓云同意与南夜联盟,确实非暮太子的主意,而是梓云帝君亲自首肯的,只是一切事宜由暮太子出面罢了。”
琉璃端着青色瓷茶盏沉吟许久,才开口说话,“先前我还想过是否真是如此,可今日见到他,却又开始怀疑起来,他不简单,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将江山拱手让人的举动?”
忍冬悄悄抬头,望了琉璃的面容一眼,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仅带了一丝思索时才有的细微表情,好像真的想不通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琉璃的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忍冬的身上一瞥而过,随口说道,“你该不会觉得,他是因为我吧?”
忍冬低头,“恕属下直言,属下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琉璃轻轻地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她便停了下来,这叫她怎么能信?当年为了这片江山能下令处死她的人,今时居然又为了她放下了这片江山,多么可笑啊。
她没有动茶盏中的茶水一口,又将之放回了桌面,微微叹息,对忍冬道,“这件事便不要管了,苍雪可有消息送回?”
“还没有。”忍冬答完后,对此,连她都感到些许诧异。
琉璃手指轻点在桌面上,沉吟道,“去问一问法夏,苍雪究竟出了何事。”
她身后行事的很多人大多是忠于苍雪的,只要行事便利,她也并没有想要将这些人收为己用的打算,反正是迟早的事。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依旧听命于族主夏翾慈,在苍雪,此时还能只听从于她的人大约是只有法夏了。
“是。”
“听闻这七珍宫是除了梓云皇宫外最美的地方,如此美景,不去欣赏一番岂不可惜?”琉璃起身,走出殿门,俯视着远近不一的千重楼阙,随意地说着。
七珍宫不同于皇宫那般庄重肃穆,华丽奢靡之中又兼别样景致,显得不似人间,如同无法触及的琼楼玉宇,可也不缺人间烟火气息。
只是撑手立在殿外的栏杆旁,就能俯瞰整个湖面,加上今日天气晴朗,不远处的湖上波光点点,飘在湖心的各式画舫如同一座座小岛,隐约点缀在闪烁的水波中。
琉璃朝着湖岸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响起,她始终旁若无人般目不斜视,方圆之内自成章程,只是走路而已,便自带了一股气势。
待行到湖边的时候,湖心一艘画舫自水面而来,船头站着一个年长的宫人,远远便对着她的方向行了一礼,中气十足,“见过荣华公主。”
船靠了岸,船上还有几个宫人宫婢,听闻那年长宫人的行礼声时,忙从画舫上下来拜见。
那宫人微笑着立在一旁,躬身问琉璃道,“公主可要去湖上游上一游?不知老奴有没有这个荣幸为您掌一回舵?”
琉璃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旁人看她时,总是敬畏有余,底气不足,而能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的人,可见这是位宫里的老人,可她并不是暮琉玥,这样的语气岂非过于熟稔了些?
宫人见她看过来,嘴角又上扬了起来,他笑起来时眼角皱起细细的纹,“老奴原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这两日才被遣了过来。”
这句话显然是在为他方才的言行举止解释,琉璃微诧,居然能看出她心中所想,这人还真是有趣。
“好,便去湖上看看。”
琉璃只带了忍冬一人上船,刚踏上画舫的甲板,便听见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且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