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嘉虽是申屠浩一母同胞的弟弟,却是与之性子截然相反的人。
申屠浩说的好听些是一名勇将,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有勇无谋。
但申屠嘉不同,他心思细腻,善于谋划,不会轻举妄动,加之此次兄长死于战中,连带着心中的那点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一个善谋又有勇的统帅,是不能小觑的。
说起来,七国之中风水最好的国家非梓云莫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山山之中河水奔腾,便说这宏奉城,郊外一条长河横跨,直到了夏凉境内便断了流,也难怪人都说梓云之内,人杰地灵。
梓云富裕,当初连城门都造的是七国中最精良坚固的,此时宏奉城门前,关口守御仍带着兵在修筑工事,木方、沙土和石块陆陆续续地运到了城墙下,正干得热火朝天,以求精上加精。
沈洛隔着老远看了一会儿,就回屋睡觉去了。
月出于东山之上,星垂于平野之间,冬日的风夹带着冷意缓缓袭来,却又不似南夜这样刀子般锋利,只是干枯的草垛之中已经听不到虫鸣的声音了。
这夜,最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宏奉城的正前方传来了阵阵沉闷的嘈杂之声,地面隐有震感,马嘶人鸣的声音持续了许久,连城内军营里的的将士们都禁不住起了一点小骚动。
沈洛躺在床上,手按在搁置在床沿的长剑上,睁着眼睛静静听了一会,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后,他翻了个身,居然又睡了过去。
清晨的时候,天还是暗暗的,四五丈开外灰蒙蒙的一片。
沈洛从小跟在沈竟桓身边,已经习惯了行军的起床时辰,用完早饭之后,便起身去了幕府军帐。
营帐内的设施是一早便安排好的,正中一张长桌,主位上摆了一张坐榻,两边各一排太师椅,另外两旁的空地上也摆了数把木椅,主位身后墙上正中央的地方,挂着一副宏奉城外绵延至夏凉境内的地图。
他来的有些早了,营帐中只坐着一个城守尉和一个参将,看到他进来,两人立即起身,隔着老远朝着他行了一礼,“将军。”
说起来,这还是沈洛第一次率领这么多人马征战,旁人能对他这般恭敬,绝大部分原因还是冲着沈竟桓的面子。
不过他生性爽朗,很容易与军中将士打成一片,忙冲他们摆了摆手,也没到主位前坐下,一手搁在腰间长剑的剑首上,直接扬起下巴朝着南面指了指,“对面什么情况?”
这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要打仗了,对于这些军中的将士来说,也不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他们这些人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忧的是,要打仗也就意味着要有牺牲了。
那参将注意了眼沈洛的脸色,回道,“夏凉这次来了不少的人。”
“嗯。”沈洛应了一声,就再无下文,面色也没什么变化,那参将也就没再说话。
一旁的城守尉接着道,“末将一早上城门望了一眼,山头上已经能看见人马了。”
沈洛捏着剑首上的牛皮剑疆,转过身一把掀起帘幕往外走去,“走,看看去。”
帐内的两人立马跟上。
沈洛手里把玩着皮质的剑疆,溜溜达达地走上了城墙,城墙上早就围满了一圈士兵,正是早晨放饭的时侯,不少士兵手里还拿着吃食,一边吃着,一边扒着城头往外看。
那城守尉忙上前扒拉开两个小兵,余出一个空位给沈洛,边上的士兵一见是他来了,忙快速地嚼着口中的吃食,往自己站岗的位置上挪着回去。
沈洛御下秉持着内紧外松的原则,这个时间点也没必要太过苛责,没大在意这些小事,反而也跟着他们刚才的动作一样,伸头往外面看去,基本和他们一个姿势。
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宏奉城守城的老兵了,面对沈洛时明显要比别的年轻的士兵自在的多,他手里握着张素饼,问沈洛道,“将军,这黑压压的,他们是来了多少人啊?”
沈洛两手按在乌黑色的墙头上,遥望着晨曦中远处的层峦叠嶂,平日明朗的神色也不由染上了些许凝重。
申屠嘉率领的大军并未靠近宏奉城,而是驻扎在距离宏奉城二十里外的一座山上,大营扎下,印染着夏凉图纹的大旗在山风中烈烈作响。
站在城头向外看,崇山峻岭环抱之中,有一片十分宽广的河谷平原,如今夏凉军驻扎在此处,一块偌大的河谷平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全是营帐,几乎把整个河谷全部占满。
一条约莫两丈宽的大河从中间穿过,因着已入冬季,水势也绵缓了下来,不如其他三季那样汹涌,在初晨的浅阳下泛着粼粼波光。
沈洛曲起一指在墙砖上敲了敲,夏凉在对番月一役上刚刚折损了十万,此战他们至多也不会超过十万,毕竟还有番月军在云城边境虎视眈眈,他们分不出那么多人马,可以这里驻扎的情形来看,至少也有十万,这怎么可能?
从梁墨萧的信中来看,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除非……连塞的援军不是去了宝栾城,而是来相助夏凉了。
若是放在以往,夏凉绝不会同意连塞穿境而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果是这样……
他嘴里随口应着那老兵,“怕是来的不少,多吃一些,吃饱了才有力气砍人。”
沈洛继续站在那里围着看了一会儿,夏凉大军之中派出了几个小队,从大河的两侧一分为二上了两边的山林。
他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山上就传来了一阵阵伐木的声音,很快,河谷之上炊烟四起,他们在开火造饭了,除此之外,伐木还有一个用处,便是做撞城门的桩子和云梯。
袅袅炊烟犹如几条交错的长龙,盘旋在河谷营地的上空,十分醒目。
山风微拂,晨间的冷风在城墙之上呼呼地吹着,从沈洛的后颈处袭过,他抬手拍了拍底下的墙砖,心中暗道,这个申屠嘉,或许还真是个领军作战方面的能手啊。
年纪轻轻,一直被申屠浩压去一头,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居然能做出如此老道的布置,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
此仗一旦开战,便一定是一场实打实的血战。
沈洛看完情势,不再有任何犹豫地大踏步走下城楼,丢下一句,“回军帐。”腰间所挂的长剑随着他行走间微微晃动。
昨日夜里便传了指令下去,命军中四品以上的将领清晨一早至幕府军帐来,所以当沈洛三人回到营帐时,人已经来齐了。
沈洛进门来,所有的人俱是齐齐起身行礼,他仅是一个抬手便免了他们的动作,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丝严肃,走动间还带着帐外的寒气。
待他在主位上坐下,其余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坐回了原位。
一个统帅将军、一个军师、两个副将、三个城守尉、三个参将,还有余下数名将士齐聚帐内,十数名军中将领全副武装,肃然而立,帐内气氛一片肃杀。
还是沈洛的随从挨个给他们上了茶,出去了之后,帐中的气氛才稍稍轻松了一些。
沈洛背靠着坐榻椅背,两手随意地搁在扶手之上,似感慨般地道了一句,“要打大仗了啊。”
帐内的一众人明显在他话音落地以后,腰杆挺直了几分。
沈洛略微满意,直起身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后,才不紧不慢的接着道,“嗯,锦耀与夏凉从东南两边出击,是想要打开我们梓云一个突破口,夏凉大军已经在河谷那边驻扎好了营地,随时准备攻城。”
“来了多少人?”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副将,名叫何少邱,三十岁上下,身形高壮,面上蓄着短须。
“估算着十万不止,除了夏凉的军队之外,还有来自连塞的援军,他们此次的统帅名叫申屠嘉,是对番月一役中的主将申屠浩的胞弟。”沈洛说着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抬眼挨个扫了桌前众人一遍。
营帐之内,有着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还是之前的那个参将先问,“依照将军的意思,我们是守定宏奉城,还是……”
“宏奉城不得有失,但夏凉连塞的联军也要杀。”沈洛斜靠着椅背说,“只要做好准备,布置好防守,我们不必急,自然有敌军比我们急。”
说完,他明朗的面容一肃,“于守尉,开库房,把箭羽搬出来,传令弓箭手上城墙。”
“于荃遵命。”
“何副将,陈副将听令,守定宏奉城,布置一万锐士防守城墙,不容闪失。”
“末将遵命。”
“童参将听令,明日,调一支小队出来熬米汤,就用军中的大铁锅熬,熬好了搬上城墙,一旦看到敌军有攻上城墙的趋势,就将米汤沿着城墙往下浇。”
沈洛这道指令音落,帐中的许多人顿时面上五彩纷呈,顿时发觉自己身为富裕的梓云中人是多么的任性,只听过用滚烫的热水浇人的,这用米汤还是头一回听说,却比热水毒百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