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一,古历上说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宜祭祀嫁娶,宜会亲友。
天光蒙蒙亮的时候,琉璃就醒了,紫宸殿外已经能听到不时有人走动的声音,上上下下都一派欢喜,尽心尽力地忙碌着,有着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音。
大婚的日子终于来了。
琉璃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一夜的安睡与平日别无二致,甚至睡的比前几日更加舒适。
女官早已领着一众数十名宫婢躬身候在正殿门外,等她一醒来,便一齐进了来,俱是换了一身光鲜亮丽的新衣,每个人手中还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中装了各式各样的物事儿,满目琳琅。
此时窗外还是白蒙蒙的一片,迷散着秋日薄薄的雾气。
女官站在一旁伺候琉璃洗脸之后,给她换上一件淡紫红银罗花绡纱长裙后,道,“皇后娘娘今日的气色看起来格外不错。”
在一旁搭把手的另一名宫婢忙道,“那是自然,皇后娘娘天生丽质,如今就是这般的好看,待会穿上吉服,只怕皇上都会看得错不开眼呢。”
琉璃容色浅浅地听着她们说话,殿外铺面的红绸锦布,一派鲜红的喜庆都无法感染到她,仿佛她们说的人不是她一般,不过她也知道,因为大婚,所以人人口中都说着好话,吉利话,是为个好意头。
这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宫婢,手中拎着一个檀木食盒,脸上带着与其他宫婢如出一辙的喜气,望着琉璃道,“皇后娘娘,皇上特意吩咐婢子拿了早膳过来给您,天光已经亮了,让您多吃点。”
成亲这一日新嫁娘其实是不可以吃东西的,然而帝后大婚的流程极其繁琐,若是不进食,怕是撑不住,从众宫婢脸上的神情可见,这当是凌湛心疼她之后会饿上一整日,才吩咐了人早早地将早膳准备好了。
宫婢将食盒放下,一下子端出了十来碟的早膳,其中不乏精致的糕点,一个一个小小的,正好入口,还有松软可口的莲叶羹。
她由着宫婢们在一旁布菜,举箸拣了一些慢慢地吃起来,席间,没有一丝杂音,寂静无声,琉璃一直低垂着头,宫婢也看不出她究竟是否有胃口,只觉得作为新嫁娘而言,她实在是静了些,连眉眼间都看不到一点喜色。
不得不说,这一切方方面面样样周到,没有丝毫不足之处,可见你这一场大婚,凌湛是真的用了心的,他是真的想娶她。
可是再好,也无法让她的心为他起一点涟漪。
细嚼慢咽的将东西吃完后,宫婢忙端了香花水为她漱口,又快速地将东西收拾了。此时,外面的雾已经在晨光中渐渐消散,天色也已经全亮了。
在殿外守着的宫婢进来道,“皇后娘娘,全福夫人到了。”
琉璃微微偏头往门前望了一眼,当看到踏进门内的贵妇人时,终于显出了今日头一次别样的神情,这位夫人看上去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穿戴也是极为讲究,让人一看便记在心底。
但诧异也不过一瞬就敛了容,琉璃对着她点了点头,话语中含了两分客气,“樊夫人。”
这一下,诧异的神情倒是转到了来人身上,原来这位全福夫人正是锦耀左丞相樊祐家的夫人。
全福夫人是前来替新嫁娘净面梳妆的,有道是,全福者,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八字极好的有福气之人,这么说起来,樊夫人倒真的是十分适合。
只是,樊夫人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位誉满天下的皇后娘娘啊,怎么她甫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自报家门,皇后娘娘便已知她是谁。
不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即便心中诧异,面上仍是喜盈盈地下拜道,“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那便有劳樊夫人了。”
樊夫人闻言抬首起身,她前些日子在家总能听樊祐念叨起这位身为天下第一公子的皇后娘娘,生怕当今当真娶了位风流公子做一国之母,可她这一瞧,心下不禁感叹,如此相貌,如此气度,确是当世女子少有的出色。
她走上前去,笑着道,“皇后娘娘,这新嫁娘的行头可复杂的很,烦请先将吉服换上,臣妇才好为您添妆。”
屋中的宫婢一下忙碌了起来,由两名宫婢同时上前取下高挂在床头的正紫色皇后吉服袆衣,服侍着琉璃穿上,深紫色的纱榖上内缀一层淡紫色的夹里,将衣绣上所绘的展翅描金凤凰纹彩衬托得栩栩如生。
琉璃身着袆衣,缓缓地从里间走出,长长的衣摆如同云烟一般摇曳在身后,一步一摆间,从长裙下露出一点点点缀着白雪牡丹的黛紫色绣鞋,这样各色魅紫深深浅浅地堆砌在身上,竟将她通身的雍容贵气和妍丽无双的容颜彰显得淋漓尽致。
原本热热闹闹的寝宫内出现了一阵肃静到极点的间隔。
这是一种锋利而尖锐的美,在这一身华丽无匹的装束下,那张玉白的面容越发夺人眼目起来,这样的美,太过惊心,仿佛能够将人的眼球都刺伤。
樊夫人顿了一顿,还是她率先回过神来,亲自上前扶了琉璃坐到梳妆台前,一边为琉璃梳妆,一边感叹道,“臣妇这些年在这都城繁冠也见过不少名门闺秀,竟是无一人比得上皇后娘娘的气度,还未曾上妆就已如此风采,此等雍容华贵,任凭多少贵人都要在您的面前逊色三分。”
难怪,连历来不为女色所动的皇上都动了心,不提那样无人可及的智谋,单凭容貌就难以有人能超越了。
琉璃任由樊夫人摆弄着,听着她的说话,倒也不觉有趣,便细细地听着她说着。
这一场大婚,似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极好的,只除了她吧。
镜中的女子双颊带粉,红唇不点而朱,脸上被涂抹上一层细白的粉,本就长的清澈分明的眼睛,此时轻轻勾了一抹眼尾,纯净之中霎时多了几分雍容惑人,只是那眉眼里却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丝淡淡,毫无新嫁娘的娇羞与甜蜜。
樊夫人点妆的手不由慢了下来,难怪从方才起自己便觉得有哪里不对,母仪天下的雍容不减,绝丽惑人的美貌不变,可哪里有新嫁娘表现的如此平静的,好像她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一场大婚的看客,眼中毫无波澜。
她被自己突然跳出来的这个念头惊了一惊,不会的,哪里有人会不愿意嫁给他们的皇上的,如皇上这般年纪的少年郎,无论身份地位,品貌才智,放眼天下,也是无可挑剔的。
她不敢在时辰上多耽搁,梳好发髻之后,取过安放在一旁的后冠戴到了琉璃的头上。
赤金镶嵌碧海琉璃珠的凤冠上点缀着数以百计颗饱满圆润的粉嫩珍珠,九天飞凤衔珠展翅,十二鎏金簪下长长的双鸾点翠步摇缀在肩上,细细碎碎的响着,犹如一洗珠帘,缨络垂旒,将琉璃妍丽清华的容颜映得愈发的仪态万千。
单单梳妆这一流程,便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余。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正殿门前传来了清脆有序的敲门声,樊夫人笑道,“皇上可真是等不及,这么早就来了。”
殿门大开,点翠步摇随之摇曳,琉璃眸光转动,向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透过珠玉帘幕,就看到凌湛缓步而来。
红绸铺地,一路延伸,锦绸的尽头是一身紫金色满绣沧海龙腾图锦缎龙袍的凌湛,紫衣黑发,分明是寻常所见的装扮,却无端生起一种尊绝无双的惊人之美。
金玉的冠冕衬得他的容颜堪比明月生辉,凉薄的嘴角含着柔暖的笑意,深邃无垠的瞳眸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迎着阳光,将他身上踱上无数光华。
琉璃看到如此雅致雍容的凌湛,终是微微愣了一下。
但也仅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睑。
凌湛踱步,走进了殿内,墨玉的眸子隔着帘幕,牢牢锁住琉璃的身形,这一眼,仿佛望不到尽头。
她的头上戴着专属于他凌湛的后冠,她的身上穿着贵为锦耀皇后的袆衣,富贵逼人,仪态不凡,耀眼夺目得能令天地失色,只一眼便觉眩目,不敢直视。
满目鲜红,贵紫环绕,珠翠缠绵,灿灿金华中,只有她一张清而寡淡的脸,完全没有半分待嫁新娘的喜悦。
秋风带着丝丝沁凉拂过他的脸颊,也一并拂在了他的心上,他凝视半响,微微失态的面色转眼便已恢复了如初温润,对着她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抬步走到她的身旁。
紫宸殿待嫁,丞相夫人梳妆,帝君亲迎,这一场大婚怕是后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效仿。
琉璃今日的风光无人可与之匹敌,皇后之位本就尊贵无比,可她又如此得帝君看重,一时间羡煞世间万众闺秀。
只可惜,谁又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