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梁墨萧如何拖延行程,也终于在六月初时准备出发了。
梁墨萧真的将所有的暗卫都留了下来,为保护她的安全,只带了断风一人出行,他上了自己的驰墨后,看了眼始终立在廊下静静望着他的方向的琉璃,忍不住抬手向她招了招手。
琉璃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空中已经露了半脸的太阳,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往外迈了出去,不过走了一步,便听得耳边一声马儿嘶鸣的声音,梁墨萧已经打马近前。
“外边太热,晒着你可不行。”他坐在马上,高头大马的一下子就遮去了她面前的光线。
琉璃仰着头,即使背着光,也依然能看清他眼下浮现出的淡青颜色,微微皱眉,问,“你昨夜睡得不好?”
“嗯。”他默然点头。
她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望向自己的眼中,满是担忧与害怕,她知道,这全都是因她而起,便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再多想,等连塞的婚宴一结束,我们就一起回南夜。”
他低头看着琉璃,见她近在咫尺,正抬头看着自己,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般,真想将她一把搂进自己怀中,打马而去,管它纷纷天下,不如就此远走高飞的好,可他只能低下头,道一声,“我知道。”
她窥见他眼中一瞬之间闪过的纷杂思绪,唇角露出一丝浅浅的弧度,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方丝帕,递了过去,轻声道,“幼时学了千般谋略,万般术数,只这寻常女子都该学的女红半点也未曾学,这绣帕上的模子昨日看着才有了点样子。”
梁墨萧愣了愣,下意识地接过帕子,入手软滑,展开一看,织线纺如锦缎一般细密,不正是曾在她这里见过一次的雪丝锦纱吗?再看露出的那一角上,绣着一片挺茂而凌乱的墨竹,成片的墨竹林中嵌绣着一个隐约可见的“璃”字,这针脚,这绣工,倒像是女红极熟练之人所制。
“这是你绣的?”他低头看看帕子,又低头看看琉璃,轻声问。
琉璃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心知他定然还有后话。
“是绣给我的吗?”梁墨萧默默地将帕子放入了自己袖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琉璃看着他这个好笑的举动,便笑出了声,道,“是。”
“所以,是先绣绣帕,再绣嫁衣的吗?”
琉璃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几日前两人的对话来,脸颊腾地一下便红了一分,“胡说什么呢?我看这天色,你还是尽快启程吧,免得误了时辰。”
梁墨萧见她这般似是害羞了的模样,愉悦地笑出了声,最后还是郑重地说道,“知道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琉璃点头,“你也是。”
听着她的关心,梁墨萧的唇角漾起一抹弧度,生怕自己又忍不住不想走了,所以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跃马往前。
东斜日影,日头洒落的光线正好倾落在琉璃一步之外的地面上。
她的一袭墨袍隐在晖晕之下,看着比往日更显一分沉色,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只盯着脚尖前的那点光晕,不知在思索什么,不过此刻的她,倒不似示于外人前的那般温淡清冷,而是平静中略带一丝疲惫。
她眼眸中映照的那点光亮带着一点莫测的神色,温暖的颜色,却并不能化去她眼中的疏离。
同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忍冬才前来道,“少主,孟正卿前来拜见。”
“嗯。”琉璃应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午时未过,初阳东升,这样的时辰拜访之人一般是不会上门的,可孟熙景却偏偏选了这略显怪异的时辰前来,而琉璃也同意接待了这个访客。
晨间的阳光染着一层亮菊黄的颜色,孟熙景就是踩着这金灿灿的暖光迎面跨步而来,在即将要进入正厅之时猛地停下了脚步。
曙光之中,孟熙景一身深天蓝的长袍,矗立在门槛之外,对着琉璃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下官孟熙景拜见公子。”
琉璃置于扶手上的食指,指节微曲,他这遥遥的一拜实在是耐人寻味,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拘礼都显得过于郑重了些,且他们并非君臣关系,以她如今的身份,还不至于到被他道一声“拜见”的位置。
但她并没有从座椅上站起来,仍坐在原位,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似在等孟熙景的下一步动作。
孟熙景等了片刻,也不见厅中之人有任何动作,犹豫了一会儿,才自觉地直起了身,不过是一年多未见,他怎么险些忘了这位公子的脾性,所有的小聪明想要用到她身上,哪一次成功过?
甚至有时候,他都分不清,到底是计谋被识破了,还是对方压根就没有明白他这一招其实是一计,可偏偏如此,才真正叫人挫败。
他跨步迈进门槛,随着琉璃的手一指,坐在了厅中左首的位置上,并摒弃了他在朝堂上一切惯用的招数,开门见山道,“公子,三皇子前些日子出城了,可紧接着,五皇子与六皇子却也出了城,所以下官斗胆相问,三皇子此行并非是前往连塞的,是也不是?”
琉璃望着他,孟熙景选在这个时候前来,她就知道他过来寻她不会只是闲话叙旧的,不过这说话的直接程度倒是比往年有很大进步。
她的脸上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没有出现任何惊惶,双眸平静,甚至还噙着一抹不常见的淡淡笑意,回答他的话,比之更为直接,只听她道,“是。”
饶是孟熙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那样的云淡风轻,一个字便承认了下来。
他下意识道,“所以五皇子和六皇子才是去参加婚宴的是吗?”
“是。”这一声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也一如既往的直白。
可孟熙景便无法如她那样的坦然了,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如有千斤重物抵住一般,艰涩而压抑,可他还是不得不将心中最不想问的问题问出了口,“三皇子将番月大权全权交到了公子手中是吗?”
琉璃淡淡一笑,没有任何赘言,仍是那一声,“是。”
从孟熙景进入行宫之后,从头到尾,就只听到琉璃说了三声“是”,别无其他,可这三个“是”,却令得孟熙景频频变色。
他并不是因她所回的话而感到惊讶,甚至没有感到意外,可正是如此才有些令人无法接受,因为他居然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料想到了这最坏的结果,而他还坦然接受了。
他不知道当时的三皇子是如何想的,一定比他更坦然吧,因为他们都知道,番月交到她的手上,才是最有利的吧。
她就像个天生的掌权者,下达指令便如摆弄棋盘一般轻松,轻易地就叫人臣服。
而断风催马追上梁墨萧的速度后,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平坦的官道。
从曜江城往东走,一路上商旅行人络绎不绝,番月中人兴之所至的歌声也不绝如缕。梁墨萧正慢下马速骑马走着,到人群稀落之处,忽然听到断风问道,“主子,您说您这王妃也还没寻着,现在又多了个柳公子,要是将柳公子迎娶进王府了,这算是正妃,还是侧妃啊?”
梁墨萧微微挑眉,瞥眼看他。
断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这几日来,他每日都要思考这个问题,但苦于一直寻不到机会与梁墨萧提及,眼下正好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接着又道,“要不咱们直接来个鱼目混珠,就说柳公子其实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王妃得了,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始终听着他说个没完的梁墨萧,这时才有了一丁点反应,只听他无甚表情地问道,“你说谁是鱼目,谁是珠?”
“这……”断风自以为会得到问题的答案的,结果梁墨萧却反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可是主子问话,他又不得不答。
王妃作为梓云国的嫡长公主自然不可能是鱼目,但是柳公子可是天下第一公子,也不能是鱼目,主子这问话是要憋死他吗?
“是属下用错词了。”断风默默低头,以求避开他那双明晰洞彻的眸光。
“回南夜后,记得去领罚。”梁墨萧勾起唇角,微微一哂,随即拨马,向前而去。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不懂得知难而退的,断风虽然不是这类人,却有这类人的精神,所以他立即打马追上,仍是不怕死地问了一句,“主子,那这王妃我们还找不找了?”
“不必找了。”梁墨萧略微侧过头,肯定地回道,说完后又顿了一顿,眼前忽然掠过琉璃那张妍丽清华的脸庞来。
断风说的没错,不论如何,那梓云的荣华公主始终占着他正妻之位,即使是个空名,可也断然不允许任何人委屈了琉璃,即使是自己也不行,之前是无所谓,如今看来,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给本王仔仔细细地查一查这个荣华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丝不差地查清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