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日子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琉璃难得在流觞阁内偷闲了几日,除了偶尔在水榭之上看会儿书之外,哪也没去,连怀苏院都没有踏足。
但梁墨萧就没有那么清闲了,太皇太后吃斋信佛多年,不可能真的分出心神主理朝中大事,而梁北珏又还在回盛安的路上,南夜如今没有主事之人,他理所应当的就忙了很多。
既要处理国中之事,又要兼顾商道一事,还要纵览天下全局,整日早出晚归的,所幸梁北珏今日归来,他才得以放松了一些。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降临,沉沉暗暗的黑色蔓延至盛安城内外,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火,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喧哗琳琅如西市,即使入了夜,酒楼各处依旧笙歌曼舞,丝竹箜篌不绝于耳,杂乱交织,听着格外动人,就像是太平盛世前最后的繁盛景象。
萧园内,更是灯火冉冉,明亮似昼日。便是门前的两盏引路灯都做的极好,轻透细织的纱拢着细篾上的金线绣边,夜里点上中心的烛火,亮起来金光熠熠,夺人眼球。
园内静悄悄的,各暗卫、侍从、婢女各司其职,没有一点声音。
西南一角,坐落着一座古朴的阁楼,楼高三层,楼外占地面积大,布局巧妙,处处影壁假山,一步一景,能叫人转得晕头转向,假山砌成一个没有缺口的圆,完整地圈在阁楼之外,依五行八卦阵,布成高低错落的阵法,只要一步错,便到不了阁楼门前。
此时正是戌时夜临,阁楼内的白帽方灯齐齐点起,照的楼内十分敞亮,也照亮了楼内上下密密麻麻的藏书,原来正是萧园的藏书阁。
藏书阁的三楼,一个俊逸背影正站在东窗前翻看着手里的书,那背影便如墨竹一般傲然而立,身上穿的是一袭玄色裹金底松竹绣染锦衣,更是将之颀长挺拔的身姿衬托的绝世独立,仅是一个背影,就叫人觉得惊才风逸,秀颀如竹。
“主子,太子殿下到访。”一道黑影无声地落在东窗不远处。
听到声音,那墨竹挺立之人转过身来,容貌更是一等一的艳逸,凤眸微挑,色若春山,丰神俊朗,如夜空皎皎上弦之月,凌云不羁,那眼若星辰,仿佛可以吸纳深海般的深邃,只瞥一眼,就叫人魂不守舍,却正是梁墨萧。
他眼中没有什么波动,只道,“请来此处吧。”
“是。”黑影一飘,从西窗的窗口飘落了下去。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阁楼的底层才有了点细微的声响,接着就是有人踩上木质楼梯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响动极小,从脚步声中就可以听出来人沉稳的性子。
然后,就从楼梯口缓缓上来了一个萧萧肃肃的人影,内敛的神采,镇定的神色,一身暗蓝色描金绘底的常服,沉沉深致,始终不变的面色叫人看不出他深藏的情绪。
“说起来,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萧园呢。”开口的声音如钟磬之音,低沉声清,敲击响动在藏书阁中。
“太子堂兄。”梁墨萧放下了手中的书,对着梁北珏揖了一礼。
梁北珏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常服,意思是他今日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前来,并摆摆手道,“不必这么多礼。”
平稳的双眸扫过一眼整层藏书阁,并未有多余的打量,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奇的扫一眼。
梁墨萧将他引到东窗底下唯一的两把座椅上,奉了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他说话。
梁北珏端起茶盏吹了吹茶面,澄清的茶色泛起丝丝涟漪,他淡定地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到一旁,才道,“你要去番月?”
梁墨萧点头,“锦耀与连塞联姻的婚事已经确定,定在了六月十六,我必须得立刻出发。”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番月一行路途遥远,你难道是想赶在他们婚期之前与番月定下盟约吗?”
梁北珏似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按照路程来算,从南夜出发,途经梓云国,他两个月内赶到番月已实属不易,更别谈凌湛听到风声后的沿路阻拦,想要在两月之内定好盟约,难。
梁墨萧微微勾了勾唇,“穿过琼城,抵达擎水关,走水路,无需穿梓云而过,可直达番月边境。”
流觞阁内,琉璃正在翻着书案上的一叠书册,繁复翻过几次后,终于还是对着屋外唤了一声,“阿桀。”
只见一个虚影掠过,夏桀人已经到了书案前,无甚表情的一张脸,安静地等着她的吩咐。
“把这些书都带上,我们去趟藏书阁。”琉璃指了指案上的书后,走出了屋门。
从萧园的东面去往西南面,偌大的园子,不过是才从屋内走出流觞阁的距离,就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月光流泻在花木之上,四下一片寂静,一路上都挂了引路的灯笼,如一条蜿蜒盘起的巨龙卧趟在园内,夜风徐来,绘着花鸟虫鱼的绢灯在风中斜飞旋转,摇曳不定,好似这一条静卧的巨龙隐隐有腾飞的迹象。
沿着小径,穿过回廊,绕过水池,琉璃的眼中不禁闪了一闪,面色也有几分松动的样子。
园子建的这么大,大约只适合那些会武功,能飞檐走壁之人居住,她不过是想寻几本书而已,这么一个来回,待她从藏书阁回到流觞阁,只怕已经月上中天了。
捧着高高一叠书走在她身侧的夏桀,看着她渐渐慢下来的步子,眸中添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书换到左手上,单手举着,右手揽过她的手臂,一个瞬间的起落,他已经带着琉璃跃上了枝头。
只不过几个不经意间的点地,两人已经站在了藏书阁外最高的岩壁上。
夏桀停落在了这里,扭头看向琉璃,眼中似在询问,他们是直接就这么飞进阁中,还是落到地面,走上阁楼。
之前,他曾陪琉璃来过这藏书阁数次,只是都是白日来的,知道她从来不在一二层停留,听她说,一二层内的书籍都是些寻常可见的普通书册,而第三层内摆放的是这世间较为罕见的书册,还有很多的孤本。
“这藏书阁内怎么点了这么多灯?”她一路过来,也没见所有的屋舍都燃着灯烛,怎么偏偏这藏书阁却灯火通明的,“难道里面有人?”
夏桀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真有人?琉璃看了一眼藏书阁的正门入口,又望了一眼阁楼的高度,想了想,反正除了梁墨萧之外,也不会有人来这书阁,她淡淡道,“上去。”
夏桀与琉璃从岩壁上掠走之后,只听假山之外的树丛里传来两道低低沉沉的声音。
“那个,太子殿下也在藏书阁里,他们就这么进去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不会,主子不是说了吗,萧园之内,这位柳公……,不对,这位柳姑……,也不对,反正就是这位大人,哪里都可以去,不受任何限制。”
只不过梁墨萧刚说完“直达番月边境”的时候,却听见西窗外头有一点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就看到两道不俗的身影伴着月色出现在了窗沿上。
饶是梁北珏这般沉稳镇定的人,此时也不禁变了变脸色,毕竟,谁在看到三层楼高的窗口处突然飞进来两个人都会受到冲击的。
尤其是这两个人,一个高大英武,身躯凛凛,身着华服却违和地单手举着高高的一摞书,另一只手还搭着一个倾国面貌,清华独绝,只一眼便再挥洒不去,夜梦相随的无双少年。
一时间,四人目目相觑。
虽然琉璃的出现方式确实别出心裁了些,可这还不是引得梁墨萧变脸的原因,他眼中变了颜色,只是因为夏桀搭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看的他眉心狠狠一跳。幸好夏桀在她站稳之后,很快便放开了手,否则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冲动地走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拉开。
书阁之内有片刻的沉默,没想到先开口的人居然是梁北珏。
“想必这位就是之前声名鹊起的柳公子了吧,凉都宫宴上匆匆一面后,以为再无缘得见公子风采,没成想,重逢之时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公子果然是个独具一格的绝妙人物。”
他的声音轻缓,轻缓中又带着沉稳,无论从何处都挑不出错来,眼眸宛若古井深潭之中的静水,平和无波,沉静又从容,神态看起来亦是礼数周全。
虽然他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在夸她,可是偏偏琉璃就没有半点被人夸赞的愉悦。
这个男子,极为明睿。
原来,这就是南夜的东宫太子梁北珏,一个只论对错、只认正统,不讲情面、不谈私情的太子殿下,不知该说他可敬还是可怕。
首次正面交锋,不得不说,他已经勾起了琉璃那点莫名的兴致,便连眼中也染上了浓浓的兴味,只见她拱起双手微微屈身,背脊挺直,眸光似水不泛涟漪,红唇轻启道。
“在下柳离,见过梁太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