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在错杂的密林里,在浓重的夜色中,在呼啸的风声下,还有一个人始终伴在身侧,至少也不那么孤单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在困倦无比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在她入睡没多久,身旁之人的眼睛却是缓缓睁开了。
在这样的山林里,他不可能允许自己睡的太沉,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允许自己可以睡的太沉吧,不过就是刚刚眯了那会儿,已经感觉很好了。
梁墨萧静静地看着琉璃睡着时的模样,那张平日温和淡然的面庞变得温婉柔和起来,长久以来将一切事物都看的淡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哪个模样才是真实的她。
夜风清冷,即使一旁有火烤着,他还是感觉到她的肌肤似乎有一点凉,梁墨萧微怔,握着她手腕的手缓缓移到手掌处,还是一片的凉,明明方才她的手腕处还是带着温意的,这才入眠没有多久,竟是凉了下来。
是因为觉得冷吗?
梁墨萧犹豫了也就那么一弹指的时间,便一点点地靠了过去,小心地抱住她的腰,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让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帮他暖回一点点。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这样亲密的姿势,他却没有半点旖旎念想,或许是因为太过担心她了吧,此时只想着怀中的人儿不要受寒了才好。
琉璃的脸埋在梁墨萧的肩上,他身上淡淡清凉的竹香紧紧环绕着她,夹杂的男子清雅气息霸道地想要掩盖过她身上的茶香,却在一瞬间与竹香纠缠在了一起。
她在半睡半醒间,好似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片沉沉似音海的竹林,遥遥望不到尽头,而在竹林的深处摆了一张棋盘,一边已经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玄衣沉静,光华灼灼,男子手捧一只玉杯,杯中香气袅袅,竟是苍雪独有的雪山清露。
她向前迈了几步,男子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在看到她时,眸中绽放起惊喜的神色,随着他的眸光一亮,好似他周身所有的竹子都为之碧了一分。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站起了身,大跨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声音轻柔如对情人细语,他说,“琉璃,你来了。”
她抿起一丝平淡的笑意,对他说,“走,我陪你下棋。”
可这时,男子却猛地将她搂进了怀中,抱得那样紧,她甚至觉得快要窒息。
也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掠过凌湛的脸,这个人说,想要将她变为他后宫三千之一,那眼前的人是否也作此般念想?
想起她刚回苍雪那时,夏翾慈曾为了教诲她说过一句话,“微笑是最锋利的杀人凶器,而温暖是最能麻痹神经的毒药。”
这么一想,她发了狠地推开了眼前之人的怀抱。
梁墨萧本是轻搂着入睡的琉璃,大约是因为循着温暖,她也缓缓地靠在了他的怀里,分明睡的那样香甜,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浑身一颤,猛地推开了他,身子不住地向反方向退去。
他皱眉看着像是把他视为洪水猛兽般逃离的琉璃,长手一捞,又将她搂了过来,她与先前一样,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却更猛烈地开始推开他。
梁墨萧抱着她的手不敢放松,这丫头,是在做什么噩梦吗?
琉璃挣脱不开,便开始使上劲,砸向他胸膛的拳头力道也越发大起来,即便牵扯到他的伤口,梁墨萧仍是紧搂着她不放,一手拍着她的背,声音异常轻柔,“不怕……不怕……”
渐渐的,她揪着他衣襟的手开始松了下来,口中无声地说了什么。
梁墨萧侧耳靠近她的嘴边,凝神倾听她说的话。
“不要,喜欢。”
不要喜欢?是让他不要喜欢她吗?
那他还真办不到,梁墨萧凑到她的耳边,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他说,“偏要喜欢。”
果不其然,便见琉璃拧起了眉,随后便沉沉地睡下了。
这一夜,过得似极快,又似极漫长,琉璃转醒时,天边已经浮现出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了。
她微微一怔,她竟睡了这样久,还睡的这么沉,在这样的山林里?真是不可思议。
坐起身后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看,发现旁边的枯草有凹陷的痕迹,可是上面却没有人,而昨夜燃起的火堆还在继续烧着,显然是有人又往里头添了几遍枯枝。
抬眼四处看了看,就看见了一个秀颀如竹,沉静似海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山涧旁,他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就自带着一种尊贵的神态,好似他所立的不是山野,而是高台。
可看向她时,那种气度忽然便收了回去,一张唇似笑非笑。
琉璃在梁墨萧看不出情绪的视线注视下,起身走到溪水边掬水洗了把脸,凉水让她的神智清明起来,忆起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最奇怪的是,她怎么会突然想起族主曾说过的那么久远的一句话。
她甩干自己的手,站起身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重新再敷一边草药吧?”
梁墨萧凝眸看着她,这副镇定的样子,好像全然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一般,他抿了抿唇,就地坐了下来,道,“好。”然后便定定地坐在那里,好像任琉璃宰割的模样。
琉璃觑了他一眼,弯下腰解开他的衣领,将昨晚敷上的草药取下,又给他上了新的草药,仔细地包扎好,动作迅速,手法比起昨夜要熟练得多,也再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
梁墨萧见她如此,忽然觉得有些不喜了,他还是更喜欢看到她那张平静淡然的脸庞出现更多的神情,有喜悦,有娇羞,有震惊,有气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成不变。
在他望着她的脸出神时,琉璃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们走吧。”
梁墨萧看着她,微有诧异。
“我昨日观察过山势,确定了方位,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虽然与直取长汀关的方向稍稍偏离了一些,但是偏的并不远。”
琉璃的声音淡淡的,身上却带着从始至终不灭的自信,他发现她好像什么都懂,总在不经意间便显露了出来,一身光华即使是身着破衣都难以掩盖。
梁墨萧随着她的脚步走近驰墨,经过一夜的休整,马儿好像恢复了不少,在看到梁墨萧时,甚至俯下头在他身上轻轻蹭来蹭去的。
琉璃取出马身上的小囊中的水壶,到湖边灌了些水,重新放了回去。
等一切忙完,天色也已经大亮,山林中雾岚霭霭,少有的几缕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投下,但至少,前路已经很清晰了。
琉璃拉过缰绳,整了下鞍鞯,对着梁墨萧道,“上马吧。”
梁墨萧一听话音,便觉出不对,“你不会打算让我骑马,你走路吧?”
“嗯,驰墨受了伤,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坐到马上,它怕是吃不消的。”琉璃接的很是自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你让我一个大男人骑着马,而你一个小女人却走路?”梁墨萧长眸微敛,话语中也带着丝恼意,好像她方才说出的话有多么让人难以置信似的。
琉璃很确定地点了下头,“毕竟你受了伤,而我没有。”说完后隐约想明白了他不乐意的原因,又紧接着道,“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驰墨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梁墨萧出行的时候几乎都是骑着它,也算经过大风大浪,虽然腿上受了伤,可依然神骏地立在原地,此时见谁都不愿上来,扬了扬蹄子,然后讨好卖乖地在梁墨萧手心蹭蹭。
梁墨萧几欲咬牙,谁在乎这个!
虽然他是想让她因为他受伤而照顾他,时刻关注着他,可这不代表他希望这个女人把他看成一个没用的男人。
琉璃便见梁墨萧怒目之后,又挫败地叹了口气,然后往她身边靠近了几分,右臂一展,绕过她的腰间,她立刻腾空而起,天旋地转的失力感随之而来,再睁开眼时,已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
而那个将她抱至马上的男人还好好地立在地面上,对着她唇角微微的一勾,“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弱。”
未待她开口说话,梁墨萧已经拍了拍马屁股,驰墨四蹄腾空,如离弦之箭,踏着密林之上的乱草枯叶,向前而去。
琉璃紧握马缰,掌握着方向,只觉得山风呼啸着灌入领口,还有她刚要说话还未闭紧的嘴中,说不出的难受。
该死的梁墨萧,好歹也该给她一些准备,不知道她不能骑马啊!她腾出另一只手艰难地从腰间取出一颗药丸,还险些跌落地面,才终于塞入了口中。
她抬头,见半空中黑影掠过,他竟然施展起轻功,跃上树梢,用云靴点上枝头,身形拔空,玄衣在空中飒飒飘展,衣袍猎猎,华贵峻迤得几乎难以用言语描绘,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快马的步伐,分明就是犹有余力。
她忽然怀疑,昨夜喊着又困又累,脱力倒下的人到底是不是空中那个翻转自如的男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