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墨萧沉默一刻,轻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垂眸对上琉璃的眼眸,轻声道,“那么,少族主,失礼了。”
闻言,琉璃微抬起头,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发现眼眸沉静的表面下蕴涵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还没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义,身子骤然一轻,腰部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他揽身飞跃而起,惊诧间,琉璃难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二人轻落在水榭的屋檐之上,也就是方才梁墨萧出现的地方。
就在琉璃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意时,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我知道了你的一个弱点。”
似呢喃诉语般的声音令她连连转头,两人的目光在瞬间相接。
琉璃看见他素来静默的眼中一片如洗的明净,立在水榭屋檐之上,再没有任何东西遮蔽的日光,全然打在他的脸上,与方才初见时的光泽一般明润。
他们靠得那么近,甚至还能闻见他身上幽幽清凉的竹香,这样细微的幽香不住地在她心头纠葛缠绕,她退缩般地向后迈了一步,青瓦平滑,脚下不稳,身子一晃,眼见就要向后倒去。
梁墨萧急忙出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身侧,唇角已涌起笑意,“看来方才便不该放手。”说着手一箍,把她更加紧紧的搂在身侧。
“梁墨萧!”便是她再不懂情事,也知这样亲密的举动不该出现在他二人身上,琉璃抬头瞪着他,气恼道。
“嗯,我在。”他从善如流地答道,只是扣住她腰的那只手却丝毫不见放松。
琉璃愕然,谁管他在不在!“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梁墨萧面上带着硬撑的冷静,若无其事地说道,“嗯,我怕你掉下去。”天知道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像是一块烫手的烙铁,似乎要将他烧着了一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欲咬牙切齿的声音,话音到底失去了平时的平淡,“我不会掉下去。”
梁墨萧闻言,手下确实松了一些,但是在琉璃准备挣脱的时候又紧紧搂了过来,脸上带着犹豫之色,道,“算了,你刚刚就差点掉下去了。”
琉璃咬了咬牙,她觉得与他站在屋檐之上讨论会不会掉下去这个问题显得十分愚蠢,闭上眼沉默片刻,努力忽视掉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半晌才道,“带我上来做什么?”
梁墨萧顿了一下,空出的那只手指了指方才他们站过的那处地方的花丛,“你看那片牡丹。”
只见从近处瞧着还灼灼如火,玉骨冰心,端庄秀丽的各色牡丹,簇拥着,斗艳着,在此处看来,也不过一片绮丽繁花交杂,全然失了雍容之色。其实再华贵的国色,也就是供人观赏把玩之物罢了。
她恍惚茫然地抬头,却听他接着说道,“牡丹,配不上你。”
她瞳眸一缩,眼看着他低头望了过来,那双眸子里面的神色染着醉人的温柔。
风起时,梁墨萧月白的锦袍与琉璃淡白的软烟罗交缠到了一起,分不清彼此,如果有人远远地望过来,两个气质容貌同样出众的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对相映生辉的璧人。
琉璃却是面色微微一变,冷着脸伸手去推他,“知道了,你可以放手了。”
梁墨萧的手顿时一松,脚步一退,脚尖已经落在了檐角之上,如水榭中的白纱一般轻如云烟飘忽翩飞,他道,“那好吧,我便先告辞了。”
她一时语塞,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瓦片立刻就有松动的迹象,她拧着眉站立不动,才道,“你应该先带我下去。”
梁墨萧抿唇忍着嘴边的笑意,身子一闪,如一抹白月光,转眼间便飘到了她的身旁,如方才一般靠近她耳边说道,“你的弱点便是不会武功。”说着再次揽过她的腰肢将她重新带回地面。
从绵城遭遇刺杀,到之前凌湛出手簪花,还有方才的一系列举动,说明她不仅不会武,连最基本的轻功她都不会,难怪她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个夏桀,可这样,还是太危险了。
据闻苍雪的继承人各个是天纵奇才,文韬武略俱是上乘,她为何不会武?先前见她五感异于常人,险些被她蒙过去。
“有时候太相信自己的一身功夫,也未必就是好事。”说完这句话,琉璃撩开水榭的纱缦走了进去,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她眸中微闪的眸光。
见她如此,原本说告辞的梁墨萧却是不走了,跟着她一起走进了水榭。
他们刚在矮桌前坐下,忍冬又踩着步子从岸那边走了过来,在水榭外停住了脚步,乍一看见忽然出现的梁墨萧时,眼中浮起一瞬间的诧异,没有多久便平静了下去,她躬身施了一礼,“萧王爷。”
梁墨萧点了点头,琉璃身边的这些人似乎都格外沉得住气,而这个婢女应当就是之前沉鸢提及的忍冬,一个擅长易容术的人,上一次在雪园见到她时,她还是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这一次却是个娇秀如花的女子了。
琉璃见她过来后却不说事,眼睛从对面的梁墨萧身上扫过,安之若素,道,“何事?”
见琉璃开口,忍冬再没有任何迟疑地回道,“回少主,沉鸢大人带小主出门了。”
“阿桀呢?”琉璃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率先问了一句。
“桀公子跟了上去,在暗中保护他们。”
梁墨萧注意到她话中称呼的区别,她称沉鸢为大人,那沉鸢定也是苍雪中人,并且地位不低,可称呼夏桀却是公子,那他确实不是琉璃的护卫,有可能是苍雪有地位家族的公子,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他根本不是苍雪中人。
听到她这么说,琉璃再没有半点担心,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矮桌,道,“那便无事了,去唤半夏过来,煮茶。”
“是。”
水榭没有围栏,亦没有门窗,四面垂纱,三面水波荡漾,唯有一面连接着平桥,通往岸上繁花曲径。
内里的陈设更加简单,除了四处铺设的锦绸软垫,正中一方矮桌,再无其他。不过矮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几本书,还有零散写过的纸,右手边搁着一支用过还未洗的笔。
由此可见,整座行宫之中,琉璃尤好这一处清静。
“不是说告辞吗,你怎么还不走?”相比较对待凌湛的婉转,对梁墨萧的这一句可谓直接多了,出口便是赶人。
他还是能分辨几分她的情绪,听她声音里并无异样,舒展了眉心,笑道,“少族主未免太过小气,好歹也等本王讨杯茶再走啊。”
琉璃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那平日不起波澜的双眼不禁闪了一闪,这个人,怎么与初见的那个梁墨萧不太一样,若不是他就坐在她面前,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假扮的。
这个人,怎么好似生出一股无赖的性子。
不多时,水榭外传来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少主。”
琉璃应了一声后,半夏将水榭连接平桥的那一面纱缦撩起系在廊柱之上,而平桥之上已经面朝水榭架起了一张茶台。
半夏回身,一本正经地跪坐在软垫之上,挺直了背脊,只要一坐到茶台前,她整个人的气息便不知不觉地沉敛了下去。
梁墨萧注意到,这个婢女正是宴席殿前展露轻功的那一个,原来不止是个会功夫的婢女,还精通茶艺,她身边的人就与她一样个个深藏不露。
举杯,冲淋,置叶,半夏的容貌虽然并不出挑,可不得不说她泡茶的手艺是极为出挑的,一举动,一步骤,举手投足都显得赏心悦目。
琉璃不觉间便将目光朝她身上探了过去,每每这样看她煮茶的时候,最能令人松下心神来。
而梁墨萧的视线却是胶着到了琉璃身上,她嘴角隐隐弯起的弧度,眼中渐渐柔和下来的神态,宽大的烟罗缎束起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不得不说,这姑娘在他眼里,真是哪里都生的极好,就是这遮了半面的侧影,也能够叫他看的忘乎所以。
看到半夏端了煮好的茶水过来,琉璃才转过脸来,正好对上梁墨萧毫不遮掩的凝视目光,顿时拧起了眉,这是什么眼神?
梁墨萧举止泰然地执起桌上的白瓷杯,丝毫不觉得方才的神情有何不妥,将杯子对着投进水榭中的光线中看,瓷杯就如四周飘摇的白纱一般,可以透过杯壁看见内里所盛的茶汤,薄如蝉翼,竟是最为难得的骨透白瓷。
这可是茶具之中既贵重,又最费功夫的一套之一,极为考验煮茶之人的手艺。
再低头看了一眼茶汤的色泽,红茶,又放在鼻下闻了闻,清香醇厚,如今还未入夏,挑选这红茶确实比绿茶要合适的多。
然后便小口嘬饮,这煮茶之水乃是泉水,还是从山上慢慢渗透流出的泉水,他没有说话,将一杯茶饮尽,这才道,“好茶。”
琉璃正享受着手中这杯茶,听他这么说,微微一笑,她向来好书,好茶,唯二不可多得的喜好,她若是诚心招待,自然不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