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垂下眼睑时眼中迷蒙起的雾气顿时引起一些人的怜惜,好似琉璃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般,可再打抱不平,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地进行,没人敢将控诉的眼神递到那处去。
琉璃本来是真的不想搭理这人的,见她这么装模作样,也忍不住起了点心思。
众人看到的就是琉璃听完凌玉的话后一直闭口不语,继而神情严肃,深思极重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琢磨,接着,她忽然开口,出口的语气却是清淡至极,“嗯,舞得极好。”
就这么一句话也需要思虑那么久?
她这不是敷衍,她是认真的敷衍!
但是,虽然她刚才一眼都没看,可她毕竟肯定了凌玉的舞技不是吗,相比于之前她的不客气,这已经很客气了,没有人能找出地方诟病。
梁墨萧盯着杯中清澈见底的酒水,忽然觉得平时他最不喜欢参加的这些宴会,也没那么无趣了。
若非这女子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的凌玉,连凌湛都要道一声精彩,苍雪的这位少族主实在妙得紧啊。
暮琉琛飞快地夹了几筷子菜放进嘴里,他怕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暮琉玥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但是心里也觉得实在痛快,她现在觉得,有个姐姐默默地为自己撑腰真的不错。
凌玉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可若说人无理,人家还当众夸了她呢,可怎么想怎么不情愿,“谢少族主夸赞,不过宁乐素来听闻苍雪神秘,早就想一睹少族主风采,不知少族主可否在殿中一展所长?便当是为皇兄祝贺添彩。”
殿中之人轻吸了口气,这个宁乐公主果然什么都敢说,不过细细琢磨,这话好像也没有不对之处。
凌湛蹙眉沉思,他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出声喝止的,可是不知为何,竟存了一点私心,他想看这女子会如何应对。
这么荒唐的请求,按着凌湛平时的为人,定会叫停,可这时却没有。梁墨萧不禁抬眸往那高台之上觑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从他眼中窥得一抹显眼的兴味。
是对之后会发生的事感兴趣?还是对台下这个人感兴趣?
不论是哪一件,他都不喜这事态的发展。眼睛不自觉地往那什么都不用做便浑身璀璨耀眼的人儿身上投去,怎么这么招人!
大约是太久没有正面接触如此愚蠢的人了,琉璃只觉得今日所有的兴致都被这个女人破坏殆尽了。
她给了凌玉进殿以来的第一次正视,眼中一汪深潭,望过去的目光是直白的轻蔑,仿佛将之看作空气中一点微尘,不值一提。
良久,那声音才清清静静地传出,“你若是能请得这殿中一干诸国太子为你皇兄献艺祝贺,本少主也自然不甘人后。”
这话不就是将他们这些使者当成了教坊的伎子,供凌湛差使娱乐了吗?这顶帽子压得可不小。
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己国的人中龙凤,被作了这样的比喻,谁的心中都不会好受,大殿之内当下便压抑了几分。
凌玉微微开始慌乱,琉璃仅是一言便将她陷入不复之地,实在可恶,再出口时便带了有些口不择言,“本公主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少族主不情愿恭贺皇兄登基大喜,宁乐自然不会强求!”
凌湛见势头发展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刚想出声制止,便被琉璃一顿抢白,“宁乐公主这般不知所谓,胡乱攀咬之人,在我苍雪,掌嘴都是轻的。”
没给别人机会插嘴,她紧接着又道,“如此不懂礼数的公主,真叫本少主怀疑锦耀皇室的教养,在本少主还好说话之前,劝你闭嘴。”
琉璃脸色沉沉,出口的一字一句便是半点脸面也不曾给她留下了。她也确实不需要给一个小小公主留什么脸面,更何况,出言不逊的又不是她。
霎那间,一种压抑的气氛在殿内蔓延开来,凌玉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女人,身上的气势怎么能与皇兄比肩?
“宁乐,不得无礼。”凌湛面色依然清淡,大殿内的宫灯烛火将他的侧颜踱上了一层清冷光华,朱颜不改,声音依旧低润,“少族主,是朕管教不严,得罪之处,请多担待。”
虚伪,始终如一的虚伪。
琉璃在心中暗暗给他下了个结论,现在才说担待,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既是凌君所求,本少主便不再计较,就此揭过吧。”琉璃极为大度的摆摆手,那模样,好像她的放过,凌玉还应该感恩戴德一般。
狡诈,一如既往的狡诈。
明明就没有动怒,凌湛一早就看出来了,她就是烦了凌玉抓着她不放才无言威慑的,然后还逼得他给了她台阶才肯下。
出了这么点小插曲,宴会自然还要继续,举杯尽饮,觥筹交错,满室生欢,都是见惯风雨的人物,谁都没有在意刚才发生的那点小事,除了凌玉吧。
锦耀的第一首曲和第一支舞结束,便是各国使者送上贺礼的时候,若是没有,便继续赏乐观舞。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说要送礼的居然是琉璃,“为恭贺凌君即位,苍雪备下薄礼一份献上。”
苍雪神秘,实力一直不为外界窥探,世人都奉苍雪为神族。此时奉上贺礼,究竟会是何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过去。
“啪!啪!”琉璃击了两下掌。
殿中飘然飞入两架一模一样的紫檀木屏风,屏风之上用的是上好的锦绸,锦绸之上却是雪白一片,无字无画。
正在众人好奇的时候,十名身穿飘羽白衣的少女点空入殿,直到殿正中摆放屏风的位置才落了地。
这究竟是搞什么名堂?
一名少女席地而坐,白纱宽袖往身前一揽,腿上不知何时竟架上了一架七弦古琴,屈指按上琴弦,“铮——”地一声极低的琴音响起,只一声便能听出弹琴之人的造诣。
琴音入境时,另一名少女于虚空中一取,赫然一支玉笛置于唇下,笛音繁音渐增,几个盘旋之后,配合着琴音,合奏而起。
乐音婉转肃杀之处,立在其中一架屏风前的少女忽然动了,手中也不知从何处拿出的两支笔,却是双管齐下,在雪白的锦绸之上描绘下一笔一笔,不是写字,竟是在作画。
琴声流泻,笛音飞溅,剩下七个少女立在另一架屏风前,其中一人一推屏风,雕嵌锦绸之处旋转了起来,竟是中空的。
她们的手一张一弛,速度极快,只能看见空中几道七彩的虚影一刹那而过,难道是在当场绣制屏风?
这时,琉璃对着身侧的忍冬轻一点头,道,“去吧。”
忍冬忽然掠空而起,一脚点在弹琴之人的肩上,又一脚踏在奏笛之人的肩上,两个起落,两条腿已横跨在了两架屏风之上。
只听琴音未乱,笛音不绝,作画刺绣之人无一人面露异样。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忍冬旋身一转,在那屏风架上,纤细的身影已经腾挪飞舞,轻薄的衣袖飘起,繁急的舞步变幻,眼波流转之间娇柔并济,美轮美奂。
忍冬与凌玉本就已有各有千秋的容貌,此时又对上平分秋色的舞技,或者说,凌玉还反而输忍冬一分特色,公主不如婢女,有趣,有趣。
傲靳看了殿前一眼,又忍不住看向带来这份别样贺礼的琉璃,那少女明明处在轻歌曼舞的宴席之中,却好似独辟一处静地,嘴角的弧度一成不变,矜贵清冷,面具也阻挡不了她通身的光华,他一下子看呆了。
琴声音转,笛声渐歇,画笔收手,针上最后一根线用尽,忍冬飘然跃下屏风,层层涟涟,音波扩散,一曲终结。
殿中少女款款下拜后,依次鱼贯退出,大殿中的正中空处只剩下了两架宽大的屏风。
巍峨高山,栩栩如生,逼真之处有如眼见。
“这是本少主在来时路上所见的锦耀秀丽山河,记忆尤深,便忍不住绣画了下来。”琉璃道。
凌湛看了一眼屏风上的景色,温润之中,如海沉沉,又带着淡淡的暖意,“这是乾武城南北两处城门外的风景。”
琉璃眸色不动,道,“正是。”
方才所见确实震撼,琴笛合奏,技艺高绝;舞艺出众,别出心裁;还有现场所制的无论是画技还是绣工,这两架屏风中的景色犹如立在眼前。
可到底有人觉得不值,比如发觉自己竟然看着琉璃看呆了的傲靳,也不知是因什么不值,“又非什么高人所画所绣,婢女手下的东西也敢作为贺礼相送?苍雪出手也太小家子气。”
琉璃早已料到会有人质疑,怎么可能会没有应对,她朝着另一侧的半夏微一点头。
半夏依旧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执起桌上的水杯,走到落笔不久的画作之前,抬手将杯中的水泼在了上面。
在座的人都微微睁大眼睛,这是做什么,别说是刚画完的画,就是画好已久的画作,被这么一泼水,也什么都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