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苍雪外境,一拢张扬的红衣,一匹名为神风的骏马,一人一骑,朝着最神秘的氏族之地前行。
在断崖前,沉鸢忽的勒住马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这里凉飕飕的。
他哂笑,苍雪中人怎会言冷,一甩袖,纵马跃下。
沉鸢刚踏进云雾最浓厚的地方,也就是苍雪与外境的接壤之处,一阵悦耳的丝竹之音飘散了过来,随后乐音渐渐清明,绵绵缕缕,不绝于耳。
浓雾中,映出数列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少女们宽大的袖袍迎风飒飒,一个个皆手捧乐器,往他跟前走近。
乐声停在间奏之际,“恭迎沉鸢大人。”众人皆弯腰拘礼。
沉鸢轻抿着他那不点而朱的薄唇,兜帽之下一双桃花眼难得犀利了几分,眼波流转,轻挑地落在众少女身着的鹅黄衣裳之上,却是连她们的面容都未细看,懒懒地说道,“我又非你等宫中少族主,何需如此阵仗前来相迎。”
此时,当先那名少女将手中玉笛递给旁人,低垂着头走出了列,轻声软语道,“我等奉少族主之命在此恭候大人回族。”
语毕抬首,一张秀靥香娇玉嫩,眉如柳,春水含眸,一张朱红樱桃小口,比之春绽桃花还娇嫩几分,美,真美!
可沉鸢见之,却是将眉峰深深蹙起,声音凉凉,“忍冬?果真是你,终于舍得露出本貌了?你今日何不扮作老叟之相前来相迎好了。”
忍冬执起宽袖轻掩半面,莹莹而笑,“大人真爱说笑,人手不足,今日少主才遣了属下前来凑数的。”一举手一低头间,真是将娇柔少女之态表露得十足。
沉鸢一蹬马,驱着神风向前走了几步,目光一一从她们手中的乐器打量过去,邪邪勾起嘴角,“凤雪宫能人辈出,还会人手不足?”红衣掠过,竟是任你娇美柔香,都不及他魅惑妖娆一分。
忍冬没有接他的话,侧过身,不动声色地伸手一转,示意众人跟上,口中接着笑道,“少主已久候多时,大人请。”
“请”字一音刚落,眼前已是天光大亮,雪城堆砌得高大巍峨的城楼直直映入眼帘,灰白色的巨大石块每一块都经过细致的雕琢,厚重而古朴,两侧城墙宛若被人居中劈开一道山门,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吁——”沉鸢紧紧拉住手中缰绳,制止了神风前进的脚步,眸中暗流涌动,暗道一声,不好!为何将外境之门开在雪城城外,璃儿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雪城的主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很快便积了一层薄薄细雪,两侧挤满了穿着质朴丝织的雪城百姓,探头探脑在等待着什么,人群也不疯狂推拥,极为有序,只是一个个伸长着脖子。
苍雪没有男女大防,对于女子的管制更算不上严苛,平常女子会跟随父母或夫君出来看热闹,而一些贵族女子则覆面出门,或坐于马车之内,或坐在酒楼茶肆的楼阁上,语笑嫣然,一派闲适,均期待地看着城门的方向。
“来了,来了,我听见马蹄声了。”
“沉鸢大人回来了!”
雪城中的男女老少,尤其是女子,纷纷探出头,推开窗户往前看去,都想一睹这个不知因何原由与少族主解除婚约,苍雪古来血统最纯正一族的贵族公子沉鸢之容貌。
对于这个医毒双绝的贵族公子的绝好相貌,苍雪中人早有耳闻,毕竟不同于少族主的尊贵神秘,作为贵族,虽也是难得一见,但总是有机会得见的,比如此时。
马蹄声渐近。
迎面而来的是两列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宫中少女,各个纤腰微步,轻纱皓腕。手中口中丝竹弦乐,馀音袅袅。却又神情肃穆,只专注于手中乐器,目无旁物,直视前方。
女孩们越发焦急地向后张望起来,这时,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快看!后面骑着骏马的便是沉鸢大人了吧?”
“一定是!这红衣又有谁穿的出大人的风采!”
“太美了吧!”
议论纷纷中,一匹高大矫健的黑马随在后头缓步而来,黑马踢踏着马蹄,似是不耐人群拥挤,重重打了个响鼻。
而黑马之上坐着一个修长挑达的身影,穿着胭脂色滚金边穿花绫缎,戴着连袍的挡风雪兜帽,一如既往地将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散漫的模样却愈显风姿。
空气中沉默了一会,下一刻,喧闹气氛更加炽烈。
站在楼阁之上,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只是兴奋地接头交耳,可雪天阴沉,又有兜帽遮盖,其实谁也没有看清沉鸢的模样,心里有些焦急起来。
几名胆大的女子,或是抽出袖间的丝帕,或是悄悄解下腰间的长穗宫绦,或是取出随身携带的香囊,面带羞怯地朝路中间掷去,恰恰对准了沉鸢的方向。
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染着熏香的女子之物,沉鸢深拧的眉头高高拢起,兜帽之下的那张向来带着调笑之意的脸几近扭曲,紧咬着牙,恨恨挤出两个字,“夏璃!”
所有人都不禁有些失望,姑娘们都已是这样主动,都引不得他抬一抬头。
就在这时,马上之人猝不及防地掠空而起,一个漂亮的腾空,红衣流泻之间,那人已跃过涌涌人头,划过空中,只剩下寂寂长空之下,一个远远的红点。
而黑马之上只留了一件连帽的大红宽袍,方才还走得极慢的骏马忽然间奔腾而起,朝着它主人的方向追去。
马蹄声远去。
众人都颓然地低下头去,懊恼自己为何错过了如此绝好的机会。而人群之中不乏眼尖之人,确是有那么几人看清了沉鸢舍去宽袍之时,陡然露出的容颜。
不论是否看清,原本绷紧了神经的百姓们都仍是长出一口气,泡上两壶茶,各自窃窃私语起来。
如何形容这一张脸?
这便成了雪城百姓近期茶余饭后之时的谈资了。
羞涩者有之,惊叹者有之,夸大者有之。
“这样出身高贵,姿容出色的好男儿,只恨老天没将我生于贵族啊,今生怕是无缘了!”
“省省吧你,你就是生在贵族,看到你这张脸,人家沉鸢大人也不愿娶你!”
“沉鸢大人才不是这样肤浅的人,少族主的容颜不也被传得神乎其神吗?大人还不是与之解除了婚约?”
“少族主……”
凤雪宫前,法夏立于宫门之外,侍礼相迎。
沉鸢一看到凤雪宫三个大字,方才还有些收敛的冰冷气息便怒不可遏地释放了出来,深邃不见底的一双桃花眼正射着凛冽的刀锋,直直朝法夏而去。
法夏仍是维持着原样,似是一点不惧,施了一礼,“见过沉鸢大人。”
沉鸢扯了扯嘴角,琉璃身边的人真是被她训教得越发不讨人喜欢了,“你家少主呢?”
法夏转身推开凤雪宫高大的殿门,道,“少主正在殿内相候,大人请。”
沉鸢没忍住皱起的眉头,如今听到这个“请”字,他就不由一怵。可仍是踏过跟前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室外雪天阴沉,光线不佳,殿中却因宝顶上悬着的那颗巨大夜明珠而十分亮堂。
沉鸢一眼便看见殿中席上,厚厚的皮毛软垫,一袭珍珠白织锦罗裙的少女垂眸看着桌上的书册,修长的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暖炉,墨发披散,淡漠的侧脸在夜明珠的荧光之下显得神圣不容亵渎。
看到如此静好的一幕,方才还气急的沉鸢瞬间没了脾气,想了想便不打算与她计较了。
不过某位毫无自觉的少族主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此揭过,她慢悠悠地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问道,“回来了,本少主的安排是否称心?”
沉鸢隐在袖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起,什么静好的画面,都是他的错觉!只觉牙根一阵疼痛,他知道,他一定是上火了。
琉璃随手将书合起,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掂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这么感动,既然称心,那现在便随本少主去凝雪宫吧。”
他定定的看着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快抽搐了,才咬着牙道,“我心绪不佳,今日不宜看诊。”
琉璃侧目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那淡然的口气中无形透出一股威压,“是吗?别以为我不知你因何而来,我借你一个归来苍雪的借口,天时,地利,你若想要人和,”她幽幽一笑,分明是顶好看的,却不由得让人头皮发麻,“便赶紧让心绪愉悦起来。”
沉鸢心中一惊,她不仅时时掌握着他的行踪,便是连这他从来不曾与人开过口的秘密她都知晓。他微微转过眼睛,一眼望进她长睫下那双洞彻人心的双眸之上,荧光微弱,在她的眼睫上滑过,清透明净。
他忽而粲然一笑,何必如此纠结,无论什么事情,被眼前这个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少女知晓又有何妨,他转身与她并肩而行,口中低低吐出三个字,“臭丫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