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已有宫侍前来铲雪,琉璃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撇开了,只说吩咐了一声,“备辇,去凝雪宫。”
“是。”法夏应声朝殿外退了出去。
等到琉璃携姬玉走到殿门外时,屋檐上的冰柱已经断去,道路上的雪也已经铲净,轿辇一路畅通的到了凝雪宫。
候在殿门外的宫侍见是琉璃前来,不再扯开嗓子通禀,反而将她领到了暖阁前,恭敬的向紧闭的门内道,“族主,少族主与小主来了。”
“嗯,请进来。”屋内传出一声喑哑的声音。
“少族主请,小主请。”宫侍把门打开。
琉璃踏进屋内,便感受到一股暖意袭面。
暖阁并不是特别大,是由大殿隔开而又相通连的小房间,里头设了炉可供取暖,琉璃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以前凝雪宫中是没有这一处屋子的。
连姬玉眸子里都添了抹诧异,以往他每每来此,都得披着厚厚的斗篷取暖,这里何时多了一间暖阁了?
“坐吧。”未等他们开口问安,夏翾慈便头也不抬的说道。
琉璃依言在一侧的软垫上坐了下来,而姬玉自知身份有别,还是端正的行了一礼,“姬玉谢过族主。”这才坐在了琉璃身旁。
夏翾慈聚精会神地翻阅过奏章,暂时没有同他们说话的意思。
姬玉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睑正襟危坐,端的是教养良好。琉璃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小啜了一口,打量起屋内摆设,看了一圈,目光落到案上。
偌大的案前,一张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坐着身穿一袭绣着金凤的碧霞罗的族主,仍专注地批阅着案上的奏章,另一手却是紧紧撑在榻上。
琉璃眸中一紧,从方才略显虚弱的声音中她便听出,夏翾慈身子确实不如原来爽利了,竟是在兀自强撑。
她迟疑了不过一瞬,便出声唤道,“姥姥。”
夏翾慈同姬玉一齐惊异地抬头,前者是因为琉璃从不在她处理政事的时候出言打扰,后者则是被这一声称呼所惊。
“何事?”夏翾慈已经放下了笔,问道。
琉璃面无异色,只道,“姥姥若是信得过璃,近日便叫冬青将奏章送去凤雪宫处理,璃已请了沉鸢回族。”若说她方才还有一丝迟疑,说出这番话时却是没有半分犹豫了,都叫人不好意思怀疑她的用心。
夏翾慈面无表情,不知是悦还是不悦,毕竟这一番话说出,便像是琉璃要夺她的权一般。
姬玉虽说年幼,却是个极为通透的孩子,亦知此时他便做没有听到这些话的好。
夏翾慈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倒是真的将手中的奏章合了起来,再没看一眼,反而将身子放松了下来,倚靠在贵妃榻上,眼睛看向底下,和颜悦色道,“玉儿可是很久没有来凝雪宫了。”
“族主政务繁忙,玉不敢前来相扰。”姬玉连忙收起神思,回道。
夏翾慈温和一笑,将目光在琉璃身上轻轻一扫,说,“是怕打扰,还是因你师父交待的功课太多了?”
姬玉眉梢一动,咧嘴笑了出来,虽没说话,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夏翾慈笑着说,“你师父幼时的功课可比你只多不少啊。”
姬玉侧过头看向琉璃,琉璃弯起唇角,柔和了眸色,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夏翾慈看了一眼大案上堆高的奏章,轻闭了下眼睛,片刻才转过头来,有些疲倦道,“早些回吧,稍后本族主命冬青领了奏章去凤雪宫。”
“是。”琉璃携了姬玉走出了暖阁。
殿外的轿辇还停在雪地之中,屋外的飘雪已经停了,只是寒风依旧凛冽。
琉璃好整以暇地望着这天色,问姬玉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且被她带回苍雪之后便一直待在宫中,听闻可以出宫,心下就有些雀跃,“可以吗?”
琉璃将手拢进氅衣之内,微微点头,“自然。”
姬玉的眼睛登时亮起,忙问,“何时?”
“此时。”
姬玉坐在马车之内,待出了宫门还有几分恍惚,似是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出来玩耍了,他紧了紧手中的手炉,凑近琉璃低声问道,“师父,族主将政务都分担于您了,您怎的还如此悠闲?”
琉璃严肃的思虑半晌,好像真的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不妥,作势便要返回的样子,将姬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郑重地说道,“你这是想要为我分担吗?”
姬玉忙笑呵呵地摆手称“不敢”,紧接着却听琉璃笑道,“我已经吩咐法夏去赋岚阁布置功课了,你便当与师父同甘共苦吧。”
姬玉几欲呕血,又听到琉璃隔着帘幕问前面赶车的忍冬,“到何处了?”
“回少主,就快到瑰琼苑了。”
琉璃“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姬玉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瑰琼苑?”他立刻在脑中搜寻起来,虽然他没有踏出过雪宫一步,可雪城的舆图却是牢牢记进了他的脑中,然后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琉璃,惊呼道,“师父,您,您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
琉璃面不改色,道,“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姬玉上下看着琉璃方才回凤雪宫换上的墨衣男装,心中不淡定地叫嚣着,难怪!
“别以为我小就不知道,瑰琼苑是雪城内最大的一处烟花之地,您怎能带我去那样的地方,伤风败俗,有悖师德!”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忍冬下了车,对着马车躬身,“少主,瑰琼苑到了。”
琉璃应了一声,没有理会姬玉愤愤的表情,更没有给予他回应,旋即走下了马车。
姬玉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内顺着忍冬挑开的车帘向外望去,只见映入眼前的是挂着红锦轻纱的三层楼阁,门垛上高悬着巨大的烫金牌匾,匾额上是瑰琼苑三个大字。分明是风月场所,匾上的字却矫若惊龙,风流润骨,与此处格格不入。
姬玉看着匾额上的字,由衷的赞叹道,好字!随即依稀觉得这字迹似乎有些眼熟。
还没来得及探究,琉璃凉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若真不想下车,为师便让忍冬载着你绕雪城走一圈,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虽觉得进这种地方不好,可是又更想待在琉璃身边,迟疑了一下,还是弯身踩着脚踏下了车。在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琉璃身后的夏桀时,姬玉的面色更加古怪了。
苍雪中人比起其他地方的人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质朴,便是这样的风月场所,都处处透着风流雅致之意,却又不乏缠绵温柔之趣。
苑中厅堂极大,又布置志趣高雅,梁上,柱上,窗牖上处处雕花,顶上垂挂着数以百计盏琉璃灯,四周流光溢彩,如明珠玉落,美不胜收。
如今才是晨间,苑内便已坐了不少人,显然这瑰琼苑营生极好。
只是一眼,姬玉便将厅中的情形尽收眼底,方才还觉得愤然的眼中现出惊异的神色。
这似乎和书中所描述的太不相同,一个烟花之地怎会如此高雅?
“哎哟,这么小便来逛青楼啊,古人说的没错,真是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哈哈哈——”不过质朴归质朴,无论何地总会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这不,立刻就有这样的人凑上前来。
“呸,”姬玉暗暗啐了一口,羞愤道,“白日宣淫,少侮辱圣人之言了。”
“你说什么!”那人一听姬玉啐他,酒杯狠狠往桌上一掷,便站起身欲朝这边走来。
夏桀好看的眉微微拢起,冷着脸挡在那人面前,琉璃未曾理会,只携着姬玉的手往瑰琼苑的更深处走去。
待行至楼梯旁时,一名三十岁上下的貌美女子迎了上来,在看到琉璃的面容时,明显一怔,上前说话时的声音添了一分恭敬,“公子,暖阁已备好。”
琉璃点头,抬步朝楼上走去,无视二楼的成排成列的厢房,直直朝三楼而去。直至进了三楼最东面的一间奢华屋子内,只听苑中所有的喧嚣声,丝竹声尽数被摒除在外,安静得出奇。
琉璃往案台前一坐,案头的书文堆积如山,比之凝雪宫内夏翾慈案前的奏章还多出数倍,直接将她的身形隐在其中,她抬头看了一眼直直愣在屋中的姬玉,说,“为师先忙了,你自己找书册看吧。”
姬玉这才发现,暖阁虽不是特别大,里面却有数个书架,书架里都堆满了书,他不由讷讷地开口道,“师父不是来……”
听到他欲言又止,琉璃一边批注着手上的书文,一边问,“来什么?”
姬玉突然想起他居然误会了,而且刚刚脑子里还想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时涨红了脸立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琉璃将批阅好后的文书放在另一边,见他还杵在原地,便停下了笔,开始淳淳教诲起来,“很多事情都不是如你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透过表象看本质,先观人,再观心。你已经读了不少书了,可为师绝不是为了叫你读死书的,今日的种种便当是我亲自为你授课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