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门下的产业可有进入梓云商号之中的?”琉璃靠在椅背上,神情淡然地望着底下一排正襟危坐的大掌柜们,问道。
梁墨萧提供的宅院,从外头看如普通人家的二进小院,实则院内要空泛的多,此番掌握着珞珈城中萧氏大小商铺的几家掌柜一齐入宅内,琉璃便特意选了一处清幽的厅院,领着夏桀,每日里在青松树旁的花厅里开会,取个僻静,神思清明。
应当是梁墨萧事先交待过,几位掌柜初次见琉璃时,便显得十分恭敬,并未因其年龄幼小,不懂商道而轻视怠慢,反而事无巨细地对她深入分析了萧氏产业在梓云的利害。
经过这几天的探讨,也令各位掌柜对身处上位的这位年轻公子有了新的认识,太聪慧,学事情也太快了。
“无,主子在梓云的生意虽然做的极大,但是却渗不进梓云的商号一分,老商号里头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允许外来人在梓云将生意做大,却决不允许他们将手伸进商号里来,对于这一块的排查极为严谨慎重。”说话的是经营酒楼生意的彭掌柜,大腹便便的有些憨憨的模样。
果然如她所料,这些人精钱必须赚,但是赚的很有原则,无论于梓云内部有何斗争,斗争的何等激烈,也决不允许外人插上一脚。
经营着古玩器具的方掌柜捋了捋长须,叹道,“只是,在商言商,私以为任何一门同朝廷合作的生意,必定获利甚微不说,且这些个老商号东家各个逍遥自在惯了,何时需要看别人脸色做事,哪里能受得了上头有人压制。朝堂风云变幻,一息几变,就有的他们受的”
今日能出现在琉璃面前的,都是萧氏放在梓云内经商的好手,对于梓云朝廷这一举动,也颇有几分唏嘘。
琉璃沉思片刻,说,“只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了,暮肇几番动作,对监管商号一事比以往都来得上心,怕是势在必得,于梓云这些商号来说,皇家便是他们的天,人如何能与天斗,他们最终的选择除了配合以外,也没有别的出路可走了。”
彭掌柜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地说道,“不过,商人做生意,从来都是不吃亏的,尤其是这些个老商号,若说半点应对没有我是不信的。”
“不错,朝廷若是想要监管商号,我想,商号必然会选择增股,而且一定要增到令暮肇投鼠忌器的程度。”琉璃肯定地说道,语气适当的缓了缓,“若是令在下选择,绝不会再选择各家大商贾了,此时要选定然是选朝中要臣。这么浅显的道理,在下都能想明白,商号东家们定然不会令我们失望。”
“公子说的在理,”主营茶楼的付掌柜出声道,“梓云朝堂上今日若说能令当今投鼠忌器的或许只有文臣之首丞相秦罡与武将之首大将军沈竟桓,如今沈将军病重,那么……不然还可有叶家。”
叶家,家中长房处在尚书的位置,虽谈不上位高权重,可到底出了一位极有手段的叶贵妃,朝堂一旦与后宫联手,也是会令暮肇有几分顾忌。
这些个商铺掌柜在商经商,却对庙堂之上的利害关系十分熟悉。这与梁墨萧行商道本就不只是为了牟利有关,大掌柜们与各国中世家要臣打好关系,他便可不出门而知天下事,以经商渠道网罗成一张巨大的消息网,双管齐下。
只是秦家,沈家,叶家……
琉璃思索一番,端起茶碗,看了底下的众位掌柜们一眼,端茶送客,示意今日的谈论到此结束。
几位掌柜极有眼色的纷纷起身告辞。
待掌柜们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石子路上,琉璃才轻呼出一口气,单手支颐着脑袋,怔怔出神地坐在原位上。
“累了?”夏桀从她身后走上前来,看着她眸中难得而起的郑重,不由问道。
琉璃抬眸,见他神情里隐含担忧,笑了笑,“只是有些难办,却也不至于不能办,对了,沉鸢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他的身影?”
平日里一身大红衣袍,在跟前晃悠极其显眼,今日似乎从一早就没见到他。
夏桀回道,“将军府。”
琉璃恍然想起沉鸢昨日才同她提起,今日要去将军府替爹爹再号一次脉,今日从晨间开始忙起,竟是把这件事忘了。
“走吧,答应了爹爹时常去看他,可不能食言了,”琉璃起身,一边往屋外走去,一边说道,“去问问灵儿,可要一同前往。”
将军府碧波池旁,琉璃的屋子外,一绀青一赤色两道分明的身影坐于石桌旁。沈竟桓一言不发地伸出左手置于桌上,微微拉开衣袖露出一截手腕,示意沉鸢探脉。
而沉鸢亦不动声色地一手抓着宽大的袖袍,以两指探向他的脉搏,须臾,终是他先发了声,“沈将军是习武之人,常年操练兵将,体魄非寻常人可比,恢复得极好,璃儿也可放心了。”
沈竟桓皱了皱眉,对于他对琉璃的称呼有些不满,此时却没直言出口,反而语气和缓道,“我已听阿洛说起,我的病症连宫中太医都无从下手,遑论满城郎中,没成想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绝的医术,我该谢你。”
沉鸢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两手挥开衣袖,将手置于膝上,却是难得的端坐着,嘴边敛着一抹散漫的笑意,说出的话又是格外严肃,“沈将军不必言谢,不论你作何想,我都要说,只要璃儿开口,再难的事我也定会相助于她。”
沈竟桓看着他没有说话,眼中的疑惑却很真切。
沉鸢望着池内平静的水面,缓缓说道,声音极轻,但绝对清晰地传入对面之人的耳内,“沈将军便不关心她究竟在做何事,是否周全吗?”
“我时刻都担心着她,可是却不会询问她究竟在做何事,我知道,她一定在做天下人做不到之事,也一定在行天下人不可行之道。”沈竟桓无波的声线,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沉鸢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轻轻呢喃道,“难怪,难怪。”
他此刻忽然明白了为何沈竟桓之于琉璃会是这样独特的存在,一个人从来都是无条件地懂你信你宠你时,是多么的难得。
沈竟桓亦反问了他,“如你这般之人,为何甘愿助她行事?”
沉鸢神情微顿,微微而笑,这时的笑容便有几分勉强了。
就在这时,“沉鸢,我爹爹的身子如何了?”琉璃轻身走进了院内。
沉鸢与沈竟桓转头,便见她墨发束起,面容清绝,一双透彻的眼瞳隐在长睫之下,嘴角微勾,步子迈得轻而极缓悄无声息,却似蕴藏着惊人的力量,面部的线条已隐隐呈现出柔和,带了丝雌雄莫辨的极致之美。
“璃儿来了,”沉鸢又恢复成了懒散的模样,将手臂撑在桌面上,先向她绽开一个笑容,然后说道,“沈将军的身子已然大好。”
琉璃早已收起了晨间的思虑,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就好。”
“民女见过沈将军。”霍灵从琉璃身后跳出,朝沈竟桓施了一礼。
沈竟桓看向琉璃,轻声问,“这位是?”
“青云山庄行三霍家霍灵。”琉璃看了一眼突然正经行礼的霍灵,简单地答道。
“原是霍三小姐,阿璃的信中时常提起你,今日还是初次见面,请坐。”
霍灵眼中一亮,蹦跳着到琉璃跟前,兴奋地问,“真的吗?公子经常提起我?”
琉璃往沈竟桓身边一坐,淡淡地说道,“自然是爹爹框你的,爹爹哄孩子向来很有一手。”
霍灵还沉浸在琉璃“框你的”一说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称作孩子,嘟着嘴默默道,“公子去了一趟南夜,定是被萧公子带坏了,如今总是取笑人。”
琉璃没说话,他带坏她?这可是真是冤枉梁墨萧了。
“哈哈哈,”沈竟桓高兴地笑出声来,“霍小姐眼中的阿璃是何种模样我是不知,不过在我眼里阿璃从小都是如此,便是阿桀她都欺负过。”
夏桀从琉璃身上打眼而过,一时有些恍惚,若非沈竟桓提及,他都有些怀疑年幼时的那个人是否是眼前坐在石桌旁的她。
“怎么可能?公子对夏桀哥哥最好了,我都偷偷嫉妒夏桀哥哥好几回了。”霍灵满眼的不可置信。
沉鸢适时地开口,“别说夏桀,小时候,我都没少受璃儿欺负。”
琉璃望着面前众人,脸上毫无波澜,眼神明澈干净,很是平淡地说道,“那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细碎的阳光如同碎金一般洒落在碧水无波的池面之上,波光微动,粼粼刺目。
几人默然地望着眼前如古井之水般无动于衷的少女,究竟是怎样的际遇令这个连从出生起便被遗弃都无尤无怨的小女孩,蜕化为一个万事在她眼中都无声无色的少女。
就在众人平静无声中,罗霄出现打破了一院的寂静,“将军,秦府大公子到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