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琉玥从将军府回宫后,直接去了东宫。
东宫上下见到暮琉玥的忽然到来,连连伏地跪拜,“参见公主。”
暮琉玥缓缓地抬了下左手,不等宫人入内通禀,便迈着严谨的步子朝内行去,一改方才在琉璃面前胡闹的模样,竟真是高贵而端庄起来,走路的姿态像是做了千百遍,精准的没有一丝错处。
暮琉琛正伏案写着什么,余光乍然瞥见极为霸道的金银纹绣宫装一角,拧了拧眉,头也未抬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微微抬着下巴,朝着屋中四下矗立的宫人宫婢挥了挥手,“都下去。”
暮琉琛抬头,放下手中的笔,“你这是做什么?”
暮琉玥笑了笑,“你猜我今日见到了谁?”
“你不是去将军府了吗?”暮琉琛淡淡道,“我规劝你,若真是为了沈将军好,日后还是少去为妙。”
暮琉玥笑吟吟地朝书案方向上前了几步,裙裾依然纹丝不动,双手交叠的动作都恰到好处,只听她道,“你还真是,连说的话都与她一模一样。”
“他?”暮琉琛眉眼一动,“沈将军醒了?”
“非也。”暮琉玥从袖中取出一方银线梅花锦巾,递给了他,正是琉璃方才给她擦拭泪痕的那一块。
暮琉琛迟疑着站起身,走下了书案,伸手接过,摊开来仔细地看过方巾的角角落落,最后在不起眼的边角处发现了一个密绣的“璃”字,心中一紧。
随之气恼地将方巾收起,“莫要再用这种把戏寻我开心,我不会再上当了。”
正等着他狂喜激动的暮琉玥尴尬地顿住,想起曾经因吃暮琉琛心心念念那个从未谋面的姐姐的醋,好几次拿琉璃恶意戏弄他,现在成真了人家反而不信了。
暮琉玥有些讪讪的,可又不愿与其多做解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方巾,傲气道,“爱信不信!”转了个身,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
“等等。”暮琉琛忍不住出声,带了丝小心翼翼,“是真的吗?琉璃姐姐真的回来了?”
暮琉玥在殿门处站定,没有回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
“我现在就要去将军府。”暮琉琛已经先她一步推开了殿门。
暮琉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才是不知道在做什么呢,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少去为妙,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她拉回暮琉琛,将殿门阖上。
“琉璃姐姐她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却不能去见她,万一她又不见了怎么办?”这个在人前身板挺直的东宫太子,此时就像个无措的孩子。
“你已经见过她了。”
而方才被喊去门房传话的夏桀这边,沈洛正低垂着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犹豫了很久才怯怯地喊了一声,“大哥。”
夏桀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停顿了很久才送了他两个字,“何事?”
沈洛嘴角抽搐了一下,说,“没事。”
夏桀见此,又转回头去,脚下没有停顿地朝府门方向走去。
“大哥,我们十年没见了!”沈洛忍不住出声。
夏桀回身时,沈洛停留在原地,眼眶红红地望着他,就同当年一样。
他走的那日,天气也同今日这般晴好,初秋的天空湛蓝高远,明亮得有些刺目。
不过还是个奶娃娃模样的琉璃,老成地背着双手,选中了站在围墙下的他,她白玉般莹润的手指,向前伸出,直直地指着他的方向。那时候,沈洛一身绫罗单衣还带着茫然的神色,怔怔地拽着他的衣角。
“年长的随我走,年幼的留下照顾爹爹。”琉璃稚气的声音却带着一抹郑重的意味。
而夏桀没有错过的却是她望进他眼中的那抹清透,她看出了他对沈洛的担忧,所以选择了他。
两个选择,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人生,他明白亦无悔。
夏桀回身走到沈洛身边,抬起手轻拍了下他的肩,声音低哑,“我知道。”
沈洛的脾气也不知随了谁,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听夏桀这般说,眉眼又笑得疏朗散漫起来,“快走快走,免得耽搁了小主子的吩咐。”
门房内的小童见沈洛亲自过来,忙迎上前来招呼,“沈少将,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没错,长年随在沈竟桓身边的沈洛如今已是梓云的少将。
“我大哥有事吩咐。”沈洛挺着腰杆,颇感自豪地介绍着夏桀。
沈少将什么时候有一个大哥?门房小童惊奇地看向夏桀,突然想起之前为何觉得他眼熟了,这两人的脸粗粗看起来确实有三四分相似。
不对啊,既然是兄弟,可是为什么一个姓沈,一个姓夏呢?
不该他们过问的事自然也不敢多问,忙问正事,“不知夏公子有何吩咐?”
夏桀无甚表情,沉着声道,“妖孽,放行。”
小童被惊的张大了嘴,一脸莫名地偏头看向沈洛,表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洛憋着笑,忽然明白了为何琉璃要他陪着一起过来,他这位大哥的不善言辞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不变。
“我大哥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个长得跟妖孽一样美艳的男子上门,就放他进来。”沈洛微笑着解释道。
小童啄米般的不住点头,心中却泛起嘀咕,那样说话谁能听的明白?亏得沈少将对自己大哥十足了解。
夏桀与沈洛回去时,琉璃正站在枝桠光秃的梅树底下,仰着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枝干,出神的不知在想什么。
夏桀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候。
沈洛上前,问,“小主子可否要回屋看看?”
琉璃回过神,将目光移到沈洛的脸上。
“小主子虽常年不住府里,但将军仍是专门派了人每日过去打扫,最操心的便是小主子长大了,是否还会喜欢他亲自挑选的帐面颜色,隔些时日就给您换上新的。”沈洛勉强笑了一笑,继续说,“您去瞧瞧吧,新帐子还是一月前将军刚换上的。”
一月前,也就是沈竟桓病倒之前。
琉璃只觉心中一阵酸涩,面上的笑容挂的有些艰难,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去看看。”
琉璃幼时居住的屋子,离沈竟桓的主屋最近,几乎就是一前一后紧挨的距离,绕过梅树,拐个弯就到了。
她住的屋子是整座宅子最舒适的地方,假山,小池,碧波荡漾,夏日的时候碧色荷藕,粉色水莲,在别的人家这些或许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在当年也算景色旖旎,别具一格的。
屋子外头的粉刷与主屋如出一辙,还是她走时的旧花样,甚至连屋子内的摆设都是一分一毫也不曾挪动过,却极为干净整洁。
屋中不时飘来一阵薄荷清香,幽静怡人。
床榻换上了绣锦的珠绫帐幔,床顶流泻着一袭一袭的流苏,铺面上铺设着金线昙花的云罗绸子,里头折叠着一床红锦团丝的薄被,一只十香浣花软枕置于床头,这些种种都能看出挑选之人的用心。
琉璃站在床前,一身墨衣与床榻上耀眼的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主子可有哪里需要改动的,您尽管吩咐。”沈洛见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也不说话,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
轻轻摇了摇头,琉璃笑道,“不用,这样很好。”
幼时的琉璃喜爱亮色,什么东西的颜色最打眼,她就最喜欢,自从离开这里后,她便偏爱黑白两色,也只有这里,能照亮她心间的一抹颜色吧。
屋外不时有婢女穿过,脚步声极轻,连谈话声亦极轻,生怕吵扰了这位传闻中的小主子。
“大哥,我们出去吧,小主子这几日接连赶路,应当很疲惫了,不要打扰小主子休息了。”沈洛微笑着说道。
“不必了,去主屋。”琉璃眉眼平和,面上倒是窥不出一丝疲倦,最重要的是,沈竟桓如今病重卧榻,她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自己。
沈洛担忧地看着她,说,“小主子,将军最希望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您,如今将军已经病倒了,您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望着眼前的沈洛眼底透出几分焦急,她仿佛看见了沈竟桓做这同样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步子,轻声道,“下去吧。”
待他们二人走后,琉璃强自压抑自己的呼吸,缓缓地躺下,将自己淹没在红锦团丝被中。她以为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是一定睡不着的,谁知……
“少爷,您听说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了吗?皇后当日所生的是一对双生花,大公主取名琉璃,只是奈何她早夭,已赐荣华谥号,那一日,那一日不正是您抱回小主子的日子吗?”
罗霄匆匆地走进书房,慌张地说着,“梓云历来的传言,再看小主子如今初现的面貌,该不会就是……”
“我知道。”
少年不紧不慢地回了句,继而逗弄着怀里的婴孩,眉梢带着几分欣喜,对着婴孩说道,“你有名字咯,琉璃,真是好听的名字,阿璃,你喜欢吗?”
婴儿伸出肉嘟嘟的手抓住少年戳在她脸颊上的食指,眉眼弯弯,盛满盈盈笑意的眸子如琉璃一般通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