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让你进来吗?”琉璃手中捧着一册书,头也未抬地说道。
梁墨萧不以为意地走到书案旁,轻声道,“无妨,我已经替你赶走幼清那个烦人的小子了。”
随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窗牖,缓缓走上前将其推开,清风如倒灌一般翻涌了进来,雨后的空气连风都带了一丝爽意。
琉璃忙抬手按住书案上已经翻飞而起的几张轻薄宣纸,转头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拿起一旁的镇纸压在宣纸之上。
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她何时说过云幼清烦人了,低头继续看着手中已经看了一半的书籍,神情淡淡地问,“有事?”
他漠然片刻,低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陆氏一事上,还亏得一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琉璃怔了一下,没有抬头,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低低地开口,“难道……”
梁墨萧把自己的目光转向窗外,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这次却没有迟疑,慢悠悠地说,“是太子堂兄。”
琉璃应着,捻起书页向后翻了一页,淡淡地问,“他,究竟是何意?”
“不知道。”梁墨萧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或许他是在帮你,或许他是在帮自己,”琉璃随口答了一句,口中有着漫不经心的味道,“他终究是有着他的目的,与你不相冲突便好,我见你似乎不愿动他。”
梁墨萧皱眉看着始终认真看书的琉璃,上前两步一抬手抽走了她手中的书,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名,低声念出,“《锦耀编传策》?”又将目光从书上略略移开,似有若无地瞄了琉璃一眼,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不悦。
琉璃抬眸看了一眼被他抢走的书籍,见他似乎十分在意这本书的样子,端正地坐好,好整以暇地望向他,淡淡地说,“有问题?”
梁墨萧毫不迟疑地举起手中的《锦耀编传策》,看向她严肃地问道,“你要去锦耀?”
琉璃一愣,唇角微微弯起,手指向后窗的位置随意一指,起身抽下他手中的书,将书册翻到最后一页举到他眼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本书你不觉得眼熟吗?”
淡淡墨汁的一个章印痕迹,上面赫然四个小字——萧园藏书,这本书竟是从萧园藏书阁内取得,难怪她方才朝后窗的位置一指。
“不止《锦耀编传策》,《梓云编传策》、《番月编传策》、《夏凉编传策》,还需要我列举吗?这些你不都看过吗?上面还有你留下的注释,标注的不错。”琉璃坐了回去,继续低头翻到刚才看过的那一页,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恍惚间忆起,那日被雨水绊住了脚步的你,曾对我说‘能不能离我远些’,今日这个举动,实在耐人寻味啊,莫非是担心我会去锦耀帮助凌湛?”
梁墨萧望着她低垂的脸,那霁月清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温凉似水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那口吻甚至是满不在乎的。
可这一句话却在他心中落下了莫名的一击,屋外忽起的和风从窗口处吹拂进来,连带着远处的蝉鸣声都洪亮了几分,无论是风的触感还是蝉鸣的声音,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听见了,可是心里骤然升腾起的一丝烦躁究竟是为何?
担心?他为何要担心?
见他久久没有出声,琉璃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着说道,“我不喜欢凌湛。”随后仔细地看着书页内夹杂的一张薄纸,随手拎了出来,神情格外认真。
往日里如斯沉静的梁墨萧,此时呆怔在当场。
不喜欢凌湛?那么……
“……的处世方式。”琉璃缓缓地补充了一句,当即指着手上的薄纸轻声问道,“这份锦耀皇宫的地图是你所画?”
梁墨萧的气息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他以手指轻按桌面,很快恢复着平静,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
琉璃点了点头,“画的十分工整,也没有出错的地方,连宫中小路都很是清晰,不过这一处,”她指了指纸上东宫的位置说道,“这里其实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听着她的分析,梁墨萧忍不住偏头看她,她的眼睛始终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图,手不断在纸间比划着,专注的神情让她本就无可挑剔的容颜更加出尘绝色起来,透出了一种淡淡的光泽。
琉璃说着,发觉对方并没有在听她说话,抬眸时见他看着自己,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向他看去,眼神中似乎在问“怎么”。
梁墨萧将自己的脸转向一边,盯着窗桕上繁复纠缠的镂空雕花,说,“你似乎对锦耀皇宫的布局极为清楚。”
“简单了解了一下。”琉璃不以为意地说道,而后将薄纸夹回书页内,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简单?
这可不简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点了点,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后,也不见他说话,仍矗立在一旁。
琉璃看着手中的书,问道,“你是否还有别的事?”
梁墨萧点头,踌躇了一下,轻声道,“下个月月初,出发去西宁城,你与我一同去,盛安这边的事不必再插手管了。”
“西宁城?”她终于转过目光正视他,眼中第一次露出迟疑与思忖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终于还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低声回了一句,“知道了。”
“有问题?”梁墨萧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抹幽深。
“你……”琉璃说了这一个字,又将眼睛转向一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将口中的话说出来。
“嗯,是的。”梁墨萧声音沉郁,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包含了许多不能道明的意味。
而琉璃后面的话亦未说出口,两人却都明白了,可谁都没有继续往下说。
“听闻西宁城是南夜最舒适宜人的地方。”
梁墨萧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确是如此,西宁城三山环绕,终日缭绕在云雾之间,空气清新,宜室宜居,不仅如此,当地的民风很是有趣,总是有许多新奇的玩意,皇祖母倒是喜欢的很。”
琉璃将目光转向他,那张始终平淡无波的面容上,此时唇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似乎离冬荣谷亦不远,改日倒是要去拜访拜访谷主。”
他垂眸一哂,点点头,“也好。”
随即回转身倚靠在窗户旁,看了眼窗外的景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目光移向琉璃,她又低下头去看书了,不过这个姿态,使得她丝绸般滑顺的脖颈肌理明晃晃的暴露在外,夺目而明媚,他不动声色地撇过头去,声音虽然沉静却仍透着一股笑意,“带你领略一番今夏雨后的流觞阁。”
琉璃禁不住抬头看向他,在清风翻动的窗口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清俊,低声问,“何意?”
他没有回答,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琉璃微微蹙着双眉,看了他许久,才十分勉强地放下了手中的书,缓缓起身朝他那个方向走去。
琉璃平日很少打开这扇窗户,一来,这个方位流动的风风速太过肆意,会掀翻她书案上的纸笔,二来,这边窗外是一处矮小的林山,夏日的蝉鸣十分吵闹,会干扰了她的清静。
窗外的山林在平日看来就如堆叠出来的一般,侧目看去又像是摆出来的,山林十分平稳且舒服,远远望着也有几分可人心意。毕竟就这样一方隙地,只几块石头、几丛青竹、一道清流,不远处的顶尖还有一座飞檐小亭,山腰上只一步即可跨过的玉石小桥,就形成了一处万物聚生的山野树林。
可此刻从屋内开窗望去,仿佛所有此起彼伏的突出之物都像平铺在一张画卷之内,山石林木因雨露的润泽,皆泛着晶莹欲滴的光彩,令人有一种看不清远近的错觉,犹如有人执着一支笔,大胆地在这天地之间描绘了这样一幅生动逼真的画卷,倒确有几分妙趣。
“不知我们是否也在他人的画卷之内,生动且恣意地活着?”
一道淡薄微凉的声音从头顶不徐不疾地传来,琉璃抬头看向微抿着薄唇的梁墨萧,而他也正用一双幽深无波的眼睛看着她,这双眸子里有过寒凉刺骨的冷漠,有过隐忍沉郁的深暗,亦有过灿若星辰的光亮,此时,却无一丝轻泛的涟漪。
她低下头,再不看窗外一眼,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拉开矗立在窗前的梁墨萧,伸手将两侧大开的雕花窗牖“嘭”地一声关了起来,恬淡平缓的声音中带了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冰冷,“若是如此,我也要做那执笔之人!”
梁墨萧微微诧异地看向已经垂下了双手的琉璃,嘴角不知不觉氤氲开了一道清绝高华的笑意,轻快地说道,“是啊,江山执笔,轻点如画,还是要自己亲手描绘的才来得更有趣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