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墨萧双眼微微一睁,她直呼他名字的频率似乎频繁了不少,不过眼下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这姑娘似乎是会错意了,抬手对着暗处示意了一下,“去拿些伤药细布来。”这才转而对琉璃道,“你是小孩子吗?还吃自己的手指。”
琉璃不由莞尔,轻吸了口气,还是解释了起来,“若要摆阵,在没有称手的物件时,身边任何东西都可以摆放成阵,仅仅是普通人的话这样也就够了,可来人功底、路数皆不可小觑,难保他不会以蛮力破阵,而断落的枯枝加上我的活血,本来一成不变的阵就如同活了一般,以他的脑子想要再破阵那就难了。”说着摇了摇头,凝目看着他,“这下我可以用膳了吗?”
“不行。”梁墨萧眉间微微一蹙,清静的声音响起,“包扎了才能用。”
琉璃眉梢微滞,伸出自己的右手,辞色温和道,“我可以用右手。”却在看到他不容置喙的神色时怔了一下,隐隐能察觉到他这样是在表达关怀,可她不是很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夏桀的关怀一向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人同他这样对她说过话,即使有,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和那个人一样,心中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你好像我爹爹。”
头一次,他听到琉璃褪去了对谁都一如既往的温温淡淡,卸下了浑身冰冰凉的触感,那样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带着暖意的声音,如春日里绽放的榆叶梅一般,层层叠叠的淡雅馨香注入心间。
若说出的不是这样一句话,大约是美好的。
你好像我爹爹?
平日里那么不言不语,不露痕迹的夏桀都忍不住将眼睛放到了梁墨萧身上,一脸的探究模样似乎在寻找这二人之间的相似之处。
连取了伤药细布飞速而来的暗卫都差点从屋檐上掉下来。
半晌,梁墨萧扯了扯嘴角,他突然希望这时候再来一批杀手,他就不用控制住自己此时想要杀人的心情,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指了指出现不过一瞬便隐遁的暗卫带来的东西,沉声道,“自己上药。”
琉璃不能理解忽然变了脸色的梁墨萧是怎么了,毕竟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高的评价了,一贯不在旁人的事上过分纠结的琉璃秉持着这个好习惯,很快就抛诸脑后,却是伸出左手对着身后的夏桀晃了一晃,“阿桀,你帮我上药吧,我先用膳。”
梁墨萧闻言,再次黑了半边的脸。
他二人回到盛安城时,便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梁北夙所谓加急又加急的口讯,“老地方见,速去。”
等梁墨萧到了那家市集前的酒楼,踏进包间的门时,便看到梁北夙老神在在地坐在红木凳之上悠哉品茶,神情里看不出一丝火急火燎的焦急。
“何事?”
见他面色微凝,梁北夙忙打着哈哈探头朝梁墨萧身后望去,似乎想转移他的不快,“咦,柳公子怎么没同你一块儿过来?”
不提琉璃还好,一提起她,梁墨萧不免有些后悔为什么赶了过来,想起刚才他问她,“要不要一同前往?”
人家是怎么说的,“我便不去了吧,夙王爷应该没什么大事,大约就是抱怨抱怨我们在外面吃喝玩乐,他却孤身一人留在帝都担惊受怕之类的,其实连日来坐马车还是挺累人的,我就回屋先休息去了。”说完毫不留恋地朝流觞阁方向走了。
见梁墨萧脸色不见好转好像反而更难看了几分,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发制人,闲适的表情立刻转变成了凄苦样,“你说说你,这几日与柳公子去绵城游山玩水,不亦乐乎,而我呢,孤孤单单一人,还要每日提防着老四,整日受惊,连个好觉都没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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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墨萧忍耐着扯开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更令人心慌,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到底没将他怎么样,很快就恢复了沉静,言归正传,“你放心,梁北寒不会这么快行动,以他的性格,没有万全的计策不敢轻易动手,不过,一旦他发觉连财路都断了就指不定狗急跳墙了。”
“嗯,这些日子老四格外安静,连朝堂之上都没有什么声音,我道他是蓄势待发前的宁静,不过,你这次去绵城定是已经办妥了的,还怎么放心?”梁北夙说着快速地扇了扇手中的扇子。
“韩保平供应青山寺香火钱的时间一直固定在每月月底,以他懦弱的性子一定不敢提前将手上没钱这件事告知梁北寒,所以你暂时很安全。”梁墨萧简单地说道。
梁北夙忍不住翻了下眼皮,“那也没几日了。”
梁墨萧若有似无的笑开,眼中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声音平静且清冷,“够了。”
“嗯,活够了。”梁北夙弯下嘴角,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梁墨萧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我便将你身边的暗卫全数撤回来吧。”
梁北夙收拢折扇轻拍在梁墨萧肩上,“跟你说笑呢,不过,你觉得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他难得耐下心思索了一番,“如今春蒐已过,春试已定,夏苗之猎倒是个好机会,他可以乘乱对我下手。”
“不会,乘乱确实是个很好的掩护,可惜苗猎之时人多眼杂,保不齐就被人看出了端倪,以他的心性,大约,”梁墨萧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以手拂下拍在他肩上的纸扇,神态悠闲,“将杀戮隐藏在黑夜之下,无声无息地进行才比较适合他。”
梁北夙拧着眉,略微有些迟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暴露岂非毫无意义。”
梁墨萧神情平淡,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波澜不惊地说,“事极必反,越是隐蔽的事,一旦暴露出来了,大白于天下的影响就越大。”
梁北夙还想说什么,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更相信梁墨萧的决定,即使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中,硬生生忍住没将口中的话问出来。
但梁墨萧似乎已经察觉了他心中所想,随意看了他一眼,主动说道,“你何时见我行没有把握的事过,一切我都会安排好,只等瓮中捉鳖。”
听到他如此说,梁北夙竟是毫无担忧之色,摇着纸扇的姿态愈发自得。
这厢,琉璃与夏桀刚踏进流觞阁的院门,身后便传来一道急切又欣喜的叫唤,“师父,您终于回来了!”是云幼清。
已经褪去了石青色官服,一身碧水湖蓝色的缕金暗纹锦衣张扬地飞奔在萧园内,琉璃脚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回头示意的眼神也没有,就这么平静地走进了屋子,好似没听见他的呼唤一般。
刚跑到院门外,看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的夏桀时忍不住刹住了脚,笑嘻嘻地与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深知他不会给予自己回应,很快变得一脸乖巧地走了进去。
琉璃已经随意地选坐在厅两旁的扶椅上,好整以暇的,应当是在等他进来。云幼清发现,琉璃似乎从来不坐上首的主位,即使她在这小小流觞阁中也能算得上一个主人。
他快步走到他身前,低眉顺目的,眼中带着湿漉漉的清澈明亮,十足一个尊师重教的徒弟模样。
琉璃目光稍稍一抬,眸光在他身上一瞥而过,指尖往案几上扣了两下,缓缓道,“坐吧。”
云幼清甫一坐下,就如一切都得到首肯一般,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些时日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师父,您上次提及的《缃本纪列》我已经开始拜读了,这么薄薄一本书,里面涵盖的学识居然如此广泛,可谓博古通今,想要将里面的内容融会贯通想来还要花些时日,尤其是里面隐含的为臣之道真是令我受益良多。”
琉璃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面上无一丝不耐之色,却也没有回应他。
云幼清自觉地替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又继续说道,“最有意思的是,我去问祖父借阅这本书时,祖父这么老顽固的人,竟因为这本书破天荒地夸了我,还一脸慈祥地看着我,说什么我终于长大了。”
他是一刻也没有停歇,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满脸兴奋地拿过水杯欲喝水,摇摇晃晃地险些将水倒在自己身上,“师父,您知道我今天从翰林院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谁吗?”
翰林院平日里比较清闲,左不过抄书撰册那些事,而翰林院里的大小官员要不是新进的一些进士,要不就是清流,反倒比朝堂里的那些官员来的方便相处。今日翰林院散场的时间比较早,云幼清正好同杜逾明一同走了出来。
翰林院建在皇城东侧玉城大街上,与宫内仅有一墙之隔。杜逾明住在翰林院提供的舍房,云幼清住的这般近自然是每日回云府,可不论是回舍房还是回云府,都不可避免的要经过宫门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