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清爽的风吹袭着还算寂静的街道,枫叶在树枝上几个颤抖,最终无可奈何的打着旋落下。一个身穿黑衫的男子伫立在枫树下,远远望着集市里的商铺。
这一身细腻的丝绸织成的黑衫,穿在身上很滑,很舒服,但王一半却开始怀念自己原来的破棉衣。怀里有着两根黄灿灿的黄鱼儿,揣在怀里很稳,很安心,但王一半却开始留恋自己已经找不到的那一文钱。
“要走了么?”
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在王一半身后响起,这声音是那么熟悉,是那么不可靠近。
王一半倚靠的枫树另一边,李小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听到这道声音时,王一半惊讶了,别说一个大活人静悄悄的接近他,就算是一只蚊子从他耳边飞过他都知道它扇了几次翅膀。
可是王一半的的确确就是没有发现,这让他很恼怒,他唯一的长处似乎在这个女子面前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今夜就走。”
王一半也不回头,闭着眼睛微微说道。
李小萍又咯咯的笑了,她转过身望着王一半清瘦的脸:“或许,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也说不定哦!”
说完她提着鱼篮就走了,风儿在她身上流转,撩起三千青丝纷乱。王一半苦涩的勾起嘴角,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相信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王一半知道,是自己杀了赵大柱以后,李小萍才突然变成另一个模样,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变成一个自己看不懂的人。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因为自己的刀尖子命!
…………
一个满头大汗的亲兵钻进杜澈的帐篷,神情急切的喊道:“大人,被王一半打成重伤的那三个兵……好像挺不过去了。”
尽管亲兵催得十万火急,但杜澈依旧提着狼毫笔专注的书写着大字,三个兵,远远不比他纸上的三个字值当。
慢吞吞丢下手中的笔,杜澈从怀里拿出火折点燃桌上的香炉,烟雾缭绕中,杜澈张了张嘴:“抬进来。”
很快,三个奄奄一息的老兵被人抬进了帐篷,杜澈伸手将才写好的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扔进了火炉里。
仔细摆弄着三个几近昏迷的老兵,杜澈慢慢来了兴趣。按理说这种伤势早就该醒了,可是这三个人却像黄土埋到脖子的一般,随时都可能断气。
“日怪!日怪!给我拿把刀来。”
杜澈望着三人身上的淤青,心中仿佛已经有了对策。接过亲兵送上的尖刀,他扯开了心窝子受伤的那个老兵的衣服,看着一个紫色的拳印淤伤正中这老兵的心脉,杜澈赞赏的点着头:“够狠辣,有意思。”
一刀刺进这老兵的心口子,杜澈沿着拳印开始划开。人的皮肉其实不比猪肉松软,要用刀轻轻划开并不容易,但杜澈的确是轻轻划开的,因为这老兵的肉已经接近腐坏了。
杜澈慢慢把老兵胸口的皮肉翻开,立即一股黑血夹杂着肉糜就流了出来,腐肉般的恶臭很快弥漫了整个帐篷。
王一半竟然一拳把这老兵皮肉深处的肉都打烂了,这一块烂肉堵在这老兵的心脉上,一则淤血越积越多,二则肉烂衍毒,这老兵这会儿估计已经毒血攻心,神佛难救了。
“去,把香炉里的灰给这仨抹在伤口里,是死是活就看他们八字够不够硬了。”
杜澈扔了刀,对着亲兵一声招呼就走了出了帐篷。
呼吸着黄昏时分凉爽的空气,杜澈蹲在巴河边开始想着问题,想着该怎样在一年时间里,榨取出王一半身上最大的价值。想着想着他便又回想起王一半契手印时,他一语不发的场景。
那时王一半木讷着沉默不语,一巴掌摁在契约上,默认了自己加赋于他的所有任务,杜澈突然心里有些喜欢这个傻愣愣的年轻人。
突然杜澈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沙沙的声音就像蚕在啃食桑叶,又轻又缓。杜澈从宽松的衣衫里掏出一个小玉壶和一张纸,使劲嗅了嗅玉壶,他面露沉醉之色。
杜澈举起了手中的那张纸,王一半伸手便接了过去。纸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丶性别丶祖籍,还有现在身在何处,从事何业。这份情报不算详细,当然,王一半也不需要它很详细。
约摸半刻钟后,王一半大概已经将这些东西记熟,他将纸还给了杜澈。
杜澈捋平了纸,从玉壶中倒出了一些稀碎叶子在上面,稀碎枯黄的叶子很像烟叶,但只是烟叶的话,杜澈肯定不会用玉壶来珍藏了。
将卷好的烟卷递给了王一半,杜澈笑吟吟
的说道:“年轻人嘬大烟枪看着不像那么回事,试试?”
很快,冷清的河边烟雾缭绕,王一半皱着眉头将那股刺激的气体吸进了肺里,慢慢他大脑开始晕眩。疑惑的望着手中的烟卷,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吸这鬼东西。
杜澈狠狠嘬了一口烟卷,脸上的畅快尽显无疑。火光明亮间,杜澈的脸从未如此平静过:“这年头,遛狗斗鸡丶吃喝嫖赌,有机会还是要干的。生死不定就要会学及时行乐,别他妈到死的时候还是个雏儿!”
王一半没有搭讪,杜澈给他的印象是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究,衣着言行都很有文化人的气质,更重要的是,他与自己所有的交流,都能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
皱着眉头再次吸了一口烟卷,王一半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受人之托那就要忠人之事,他不喜欢欠人人情。
“这壶不死青你带着,除了紧要关头烧一卷,没事别瞎烧,会死人的。”杜澈恋恋不舍的把手中的玉壶扔到王一半怀里。
王一半捏着带着点点余温的玉壶,木讷的面孔有了点点光彩。
“算了算了,他娘的!不死青都给了,这点破家当也没什么好金贵的了。这把二十响也拿着,扶道社的任务没那么好干,你他妈两下就死了,老子还不就折本了。”
杜澈从腰间拔出一把枪交到王一半手中,看得出他对王一半还是很器重。没有任何推辞,王一半拿过那把二十响插在腰间,头也不回的走了。
…………
天已经蒙蒙亮,王一半满身风尘的踏进青城,青城虽然仍在蜀中地界,但它与巴地之间的距离不近,一整夜的赶路王一半跑死了三匹马。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王一半走到一个小摊前。虽然时辰还很早,但路边小巷的饮食摊子已经摆了很多,王一半就最近的摊子一坐,望着炉子上早已滚开的汤锅。
热汤飘袅的雾气带着浓厚的香味,锅里时不时翻腾的肉块颜色也很好,这一切都刺激着王一半空虚的肠胃:“这里面煮的什么?来一碗。”
“回这位爷,乱炖的龙虎凤。”
摊主一边赔着笑一边麻溜的给王一半盛了一碗。
当摊主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龙虎凤’给王一半送到面前时,王一半皱着眉头发现他抠着碗边的大拇指,指甲都浸在了汤里。
摊主藏污纳垢的手指很粗,上面有很多细小的已经结痂的伤口,长的伤口有一寸长,小的也就绿豆大小,满手的伤口和油腻黑黄的指甲,王一半呼吸越发沉重!
“再盛一碗,算了……我自己来。”
王一半自己拿起碗在滚开的汤锅里,盛了满满一大碗,饥肠辘辘的肠胃很容易就接受了这碗浓腥味的‘龙虎凤’,一碗热汤下肚,王一半整个人就开始发热,浑身都有了气力。
“这龙虎凤是个什么讲究?”
王一半擦了擦嘴,伸手掏出一条黄鱼儿。
看见王一半开始伸手掏进怀里,摊主知道这是要付钱的征兆,他赶紧把手在抹布上擦了擦:“回这位爷,乱炖的龙丶虎丶凤就是炖的蛇丶猫丶鸡啊。”
“啪!”一根金条被王一半扔在了小摊的桌上,王一半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难怪这汤腥味这么重,这年头没吃的竟然连蛇连猫都吃了。
“诶呦!这位爷您……您和小的开这种玩笑,我哪儿找的开啊!”
摊主捏着黄鱼儿一连咬了十多口,硌得他牙齿都酸了!正儿八经的金子!
“找不开就别找了。”王一半头也不回的走了。
摊主一下子呆在了原地,这一条黄鱼儿别说两碗汤,就算买下两间酒楼也够了!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天下不怎么太平,这黄金可是到哪儿都能说得起硬话的主!
“这位出手这般阔绰,不是贪官污吏家的败家子,就是刨人祖坟的地老鼠!姥姥!开张就遇见这些个灾舅子。”摊主嘀咕了两句赶紧用水漱口,他怕这些金子是王一半从死人手里抠来了的。
就在摊主怀疑王一半的身份时,不远处传来了王一半轻微的声音:“掌柜的记好账,往后就你这儿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