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赵大柱背到巴河边,王一半用那把六寸长,尖细如锥子的剔骨刀刨了一个坑,轻轻将赵大柱埋了进去。
赵大柱的名字是化名,当然如今他真名也没人可知了。这个罪大恶极丶恶贯满盈的亡命徒,依靠特殊的命格,或者说迷信自己命格,曾经是一个什么事都敢做的狂人。
四十岁之前,赵大柱欺男霸女,劫镖夺饷,杀官戮民,为祸人间。无论是民是官,遇之则杀!每次下山必定祭旗,斩首丶剥皮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一时间恶名远扬,风头无两。
康德年间,赵大柱迎来了他人生的那个奇妙的转折点——饮汤山大战!他带着自己的帮众与另一帮派火并,结局是他销声匿迹了,活不见人丶死不见尸。
饮汤山之战似乎成了他的饮恨之战!
出现在巴地时,赵大柱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他满腹杀意不见了,满身戾气不见了。没人知道他消失的那些年遇见了什么,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从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匪首,变成了一个屠猪卖肉的贱民。
现在赵大柱埋骨他乡,一生的罪孽与恶名深藏进了土地,或许有人还会说起他的种种,但至少他自己已经听不见了,多么妙不可言的结局。
回想着赵大柱临死前的只言片语,王一半脸色很阴毒,他从不欠人情,可如今他欠了赵大柱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且他也没机会偿还了。他突然有种冲动,刨出赵大柱的尸身戮尸的冲动!
看着背过脸的王一半,李小萍慢慢坐在枫树下,枫叶飘散间,她笑了。
她扯了扯王一半的裤脚,示意王一半也坐下。温暖的阳光披在她身上很美,王一半盯着她姣好的面容突然感到自惭形秽,他不自觉的偏过了头。
“赵大叔估计也是你杀的吧。”
李小萍眯着她好看的大眼睛,睫毛眨动间她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儿。
王一半斜着瞟了李小萍一眼,但他立即再次偏过头去。“倒也可以这么说。”
突然,李小萍伸出手抓着王一半的手,她的手有一点凉,像一块温玉一样,还很滑。王一半不禁浑身一抖,一股异样传遍全身。
“你看你这双手,杀了这么多人!但是你现在仍然一无所有,如果不是官府不屑普通百姓的性命,你早就被抓去杀了头。杀人,你杀错了!”
李小萍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她的眼睛直直盯着王一半的眼睛,王一半是一把刀,但这把刀虽然锋利却没有方向!
慢慢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只白皙柔软,一只修长削瘦!王一半猛的惊觉到,面前这个女子接下来的话会改变自己一生!
王一半喉结猛的滑动,一声“咕!”的声音十分刺耳。“那我该怎么杀!”
李小萍的眼睛慢慢又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嘴角微勾,她笑靥如花:“你信我吗?”
王一半突然一阵心紧,他有种一步一步踏进无尽深渊的错觉,一步走出,此生再无回头的机会。他混沌的脑海渐渐萌生出两个念头,要么立即杀了眼前这个女子,要么,自己说不定就会变成眼前这个女子手中的刀!
“不信!”
王一半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也可以听听。”说罢,他缓缓抽回自己的手。
“咯咯,你这种人,注定比老乞丐的命更贱,因为你要杀的人,都是往后会令你后悔的人!”
李小萍咯咯的笑道,脆生生的声音就像百灵鸟的轻鸣,一声声啄在王一半木讷的脑袋上。
王一半梗着脖子语气僵硬:“杀人!我从不后悔!”
凉风拂过,李小萍捋了捋被吹乱的长发,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同情:“不不不,你会后悔的,因为你杀的人都是有恩于你,爱过你的人。”
残阳似血,干枯的枫叶在夕阳的照耀下,就像一片片烫眼的血痂吊在树上。王一半木讷的望着天边,他也是人!他不想变成下一个老乞丐!但他更不想自己的荣华富贵是从……有恩于自己的那些人的血里丶肉里刨出来的。
王一半坚固冷漠的心突然升起了温度,一个从十岁开始杀人的人,竟然也会有叫做良心的东西,这在巴地是万万不可取的。
所以!在他的良心觉醒的刹那,他掏出剔骨刀狠狠一刀钉在自己掌心中!血液顺着掌纹在王一半手心中绽放,随着血滴“嗒嗒”的落下,一朵叫做人性的花儿,短暂绽放后悄然凋零。
如果此刻王一半面前有一面镜子,他一定会很惊讶。黄种人都是黑白的眼睛,他以前也是,但就在刚刚……他的眼眶几乎被黑色的瞳孔布满,仅剩的眼白也是一片血色,红得渗血。
拔出刺入手中的剔骨刀,王一半无比失落的走了,今天的偶遇似乎并不美丽,而且此刻的官道早已空无一人。
…………
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鸡鸣,王一半穿着略微显肥的蓝皮儿进了兵营校场。这身刚领的淡蓝色军装做工很粗糙,摩擦着肢体很难受,军装腹部还有一块烧饼大的白圈,上面写着一个正楷“兵”字。这一切都让他很扭捏。
当王一半走进大营的操场时,早已经有几十号人排列整齐的拿着木枪在操练了。略显迟疑后,王一半也在墙边提起一支木枪加入了他们,虽然他没有接到任何指令,但他琢磨着随大流应该错不了。
整齐操练的士兵看着王一半的举动,顿时一个个面色古怪,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妈滴个巴子,那个新来的!龟儿子还想偷奸耍滑?你晓不晓得你已经犯了军规!看个锤子看,说的就是你!”
一道粗犷的喝骂突然响起,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朝王一半走了过来。王一半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人满脸横肉,一身痞气,撸着袖子蠢蠢欲动,十足的兵油子!
壮汉冷笑着咧了咧嘴:“老子就是你们这些新兵蛋子的教官,记住爷爷的大名——薛崩!先给我滚去跑五十圈再过来接受军法处置。”
一把扔了木枪,王一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他更相信他没有违反什么狗屁军规。微微眯着眼睛,王一半同样冷笑着:“凭什么?”
薛崩烦躁的搓了搓满脸的胡子,今年的新兵蛋子都喜欢问为什么,但是军营的病床已经满了,把眼前这小子打得半死没地儿医啊!
咂了咂嘴,薛崩一脸的遗憾:“早上来的那几十个新兵蛋子把病床睡完了,只能劳驾你医馆躺两天了。”他连个牵强的借口都不想找了,直接把王一半的结局点明了。
王一半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四周提着军杖的老兵就已经把他围了起来。看到这一幕王一半才豁然开朗,感情教官大人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要在自己往后的人生道路上添砖加瓦。
四周的老兵们个个满脸狞笑,都他妈等了一个早上,终于轮到他哥几个上场了。他们第一次到兵营报到时,下场很凄惨,在床上躺了大半月,所以他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阴影。
但是到了后来,每一批新兵报到都会驱散一些他们的阴影,他们也是当仁不让的用手中的军杖给别人种下阴影。
情况也就这么个情况,薛崩怕一两分钟后有血溅到自己身上,他大摇大摆走回了军营中。
在撩开帐篷的门帘时,薛崩扭过头啐了口痰:“这小子光杆子一根,不怕有人来找麻烦,我看他的模样有点尿性,你们下手都不用留力了。对了,关节部位还是垫着点,已经打残了三个了。”
“薛大人还请宽心,弟兄们手下准头还是有的。”几个兵痞对着薛崩一阵点头哈腰。
目送薛崩进了帐篷,几个老兵立即换上了另一副嘴脸,人人都是摩拳擦掌丶跃跃欲试,提着军杖的手臂筋露肉抖。
离王一半最近的那个兵痞,嘴角有颗黑痣,他捏了捏手中黑漆军杖,一脸邪笑:“小仔儿也莫怪,新兵蛋子的这顿打跑不脱的!咬咬牙忍一忍,往后你也有体面的时候。”
几个兵痞眼神互换间,黑漆军杖带着呼呼风声就开始对着王一半全身招呼。王一半愣着挨了四五下后,当场便挂了彩,头破血流!
当挨了第二轮的杖责后,王一半终于醒悟了!这群狗日的已经动手打了自己!每一下都是下了狠手,完全没考虑他的死活。
王一半这人,你要杀他,那他必然是要杀你的!你若要骂他,他还要杀了你!你朝他吐口唾沫,他仍是要杀你的!
当几个兵痞再次满脸潮红的举起军杖时,王一半脚下一滑,退开了几人的包围圈。他阴沉着脸望着迅速挥下军杖的几人,一股凶气渐渐爆发,其气势宛如挣脱镣铐的猛虎!
王一半冷眼盯着这些兵痞,速度太慢了,力量下得够狠但不够死,满身上下都是破绽!他慢慢将手掏进怀里……
当他摸到那柄冰凉的剔骨刀,他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清晰的记得那卖鱼的女子说过“杀人,你杀错了!”。
愣神间,一条军杖已经狠狠当头落下,王一半本就已经受创,这一杖差点把他开了瓢!痛苦的皱了皱眉,王一半狠狠挥拳捣在那兵痞的心窝上。
“嘭!”那兵痞突然遭创,立即双眼一瞪,栽倒在地!如不是他鼻息间还有微弱的声响,余下几个兵痞还以为他被王一半当场打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