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胖子能够爽快的掏出三十一文肉钱,再豪爽的嚷着“我要打赏这细娃儿一文钱。”
王一半在想,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应该用属于自己的一文钱干什么呢?从吃想到喝,从喝想到赌,从赌想到女人的大腿,王一半终究没有想到该怎么花费那一文钱。
恍惚间王一半走到了肉摊,一分不差的掏出三十一文钱,他望着自己黑脸的义父:“福爷说打赏我一文钱吃茶。”
“啪!”赵大柱一巴掌把王一半扇了个趔趄,王一半盯着赵大柱满是黑毛的粗壮手臂,其实他有一百种方法能在这只手打到他之前……把它整个剁下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被烈日一晒竟然开始痒麻,就像有虫在往下爬,王一半摸了摸,原来已经口鼻窜血了。
王一半的这个义父早年凶勇好斗,和许多不要命的背绳子结了梁子。背绳子,就是违法乱纪被官差以绳缚手丶背在身后的人。
赵大柱被人抽冷子狠狠围殴了一次,从此凶煞一时的黑脸泼皮变成一个老实的黑脸屠户,以至于后来别人笑话他,说他怂,碰到硬茬就成了缩头乌龟。
在赵大柱和他媳妇的一次争吵时,王一半悄然听到了一些东西,赵大柱的媳妇说他那活儿没用,不是男人!
王一半那时才知道,为什么赵大柱要他跟他姓赵,那群背绳子对他下黑手,坏了他的命根子,他不生育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大柱为了延续香火不得不收了王一半这个乞丐,好吃好喝的供着,只等改名换姓,变相留下赵家血脉。
王一半流落在巴地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知道自己姓王。如果这个姓氏都丢了,那王一半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找回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世。
王一半死都不曾改口,没有改姓为赵,所以断了念头的赵大柱对他的态度开始恶劣,从恶语相向到拳脚相加,如今已是看他一眼就犯膈应。
王一半眼神冰冷的走开了去,挨了这一巴掌,他似乎清醒了许多,他美好的想法全被赵大柱打得稀碎,落了一地。
日头渐渐落下,赵屠户准备开始收摊了,今日依旧只有这几个老主顾,这生意越发做的窘迫了。
王一半迈开了双腿走向城东的城隍庙,赵家他进不得的,他会挨打。为什么如此烈日还穿着棉衣,因为城隍庙的晚上冷,他知道如果自己犯了风寒,他肯定敲不开郎中的门。
提溜着手中的猪下水,王一半总是心神不宁,他满脑子里都是被赵大柱一巴掌扇没了的一文钱。“福爷差我一文钱,义父该我一文钱,合着我该有两文钱,但是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这多日怪!”
王一半浑浑噩噩的踏进城隍庙,把猪下水往干稻草上一扔,血水四溅。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的老乞丐立即捡起猪下水开始洗刷。
也不知是王一半傍上了有点厨艺的老乞丐,还是老乞丐傍上了王一半这张苦命的饭票,这一老一小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一个小土灶上架着黝黑破了一小半的铁锅,老乞丐一直盯着锅,就像盯着自己的命似的。再往土灶里扔进几块干燥的木头,老乞丐起身找碗去了。
一个合格的乞丐,他要饭的碗应该不能离身,否则他连乞丐都做变了味道。老乞丐去四处翻找多余的碗,因为今天来了客人。
王一半看着老乞丐藏污纳垢的手指不停的翻动,再望着锅里翻滚的白色肠节,他没由来的心情燥热起来。这种燥热,就是杀意上头的前兆,他今晚要做一些残忍的事情,这是不可避免的。
老乞丐把一锅下水平均分成三碗,巴地之人都喜辣,这种与生俱来的无辣不欢造就了面前的三碗红汤。满满一层的辣椒铺在碗里,辛辣的热气让那位多余的客人开始叫唤。
“能给我一碗么?这年头吃不饱肚子也是造孽,我以前天天吃宴席哩,因为老子有本事。”
王一半循声望去,一个邋遢的老瞎子栽倒在稻草堆里,他脖子上松弛的皮肤一阵蠕动,红汤下水飘散的味道令他喉结几个滑动。
老乞丐舔了舔嘴唇:“有本事的人现在都摸着姨太太的白屁股,可是你却倒在城隍庙!”
老乞丐的话似乎堵住了瞎子的喉咙,他的喉咙不再滑动,一声冷哼后,瞎子从怀里掏出几枚古钱。他洋洋洒洒往地上一扔,用细长的手指开始摸索古钱上的花纹。
老乞丐一看这倒霉瞎子竟然还有钱,他立马端起一碗红汤朝瞎子走了去。瞎子耳朵微微动了动,渐渐收起扔掉的古币,这就是他的本事。
王一半看着瞎子收起的三文钱,这不是当下通行的货币,很像占卜用的铜钱。一想到这瞎子还是个半仙,一个资深神棍,王一半立即肃然起敬。
“老子靠本事吃饭哩!”
瞎子叫嚷了一句,然后接过老乞丐手中的碗:“你天生贱命,注定做一辈子乞丐。”
老乞丐抽回的手狠狠一颤,面皮一阵抽搐,立在瞎子面前竟然没了动作。
他也臆想过自己是大老爷的时候,那癔症曾经害他差点发了失心疯,如今臆念被这算命的瞎子一泡尿浇灭了,老乞丐似乎丢了魂。
王一半用着虔诚的目光望向瞎子,不再关注手中的红汤,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王一半小心的问道:“老子又该是个什么命唉?半仙儿可以给我泄露泄露天机么?”
瞎子裂开嘴皮微微一笑,一口黑黄牙齿让王一半微微皱眉。
王一半不觉得这种烂嘴会说出什么动听的天机,目光往上,他看见瞎子两个黑紫色的眼洞。他这对招子应该是被毁了的,干枯萎缩的死肉干巴巴的贴在眼窝里,黝黑的可怖眼眶就像两个漩涡,仿佛要将王一半吸扯成碎片。
“听你的声音,娃儿你年纪还小哦,不到打听你命格的时候哦!”
王一半的目光再从滑下,望着瞎子的烂嘴,他的神经一根根像黄鳝般开始跳动。他要知道的,他需要知道自己的命。
端着自己的那碗红汤,王一半几口喝光了滚烫的汤汁,他把剩下的肠节递到瞎子面前:“老子是个什么命?”
瞎子仿佛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一股凶气钻进了他的脑子里。瞎子提起王一半的手,从手摸到头,从头摸到球,就像在集市看一头牲畜是否健壮一样。
半晌,瞎子收回了手,扔出几枚古币。反复摩挲古币朝上那一面的花纹,瞎子再次掀开他刻薄的嘴皮,王一半的眼睛慢慢睁大,死死盯着瞎子的一口烂牙。
“耳边胎毛未褪,骨骼细长却已定型,满腹凶气,一身反骨,典型的刀尖子命!你不是一个好人。”
瞎子从不说假话,他的那对招子就是给人测福祉时说了真话,最后被人剜了去。卦象显示别人穷困一生,他绝不说别人只潦倒半辈子,只说实话的神棍,你当个锤子神棍?
王一半没听懂瞎子的话,他只觉得脑袋里有道光闪过,可他抓不住也没参透。将半碗肠节倒进瞎子的碗里,王一半把手慢慢抚上胸口。
“什么叫刀尖子命?”
王一半难得的聚精会神,反复搓着手指问道。
老瞎子没有说话,他开始吃起了红汤,肥腻的肠节似乎没有煮透,他咬不大断。狼吞虎咽的咽下满碗红汤,瞎子吃得满头大汗,神情也开始愉悦起来。
王一半已经把手伸进了怀里,但他仍是一脸诚恳的望着瞎子,他希望这个刀尖子命是个不孬的命格,可惜瞎子看不见他满脸的期望。
推过碗,瞎子慢慢栽倒在干稻草上,就像吃饱喝足的老花猫,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这,就是他的本事。
王一半仍然望着老瞎子,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刀尖子命!刀尖子命!刀尖子命!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命!
渐渐,王一半的眼睛干涩起来,浑身燥热起来,破棉衣里面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一把提起已经打呼噜的瞎子,直接揪着他的头发拖向巴河边。
夜深人静,没人在意有人在嘶叫,四周狗吠也很少,日子过得苦,养狗的人家几乎都把狗送进了自己的肚子。王一半冷酷着脸把瞎子拖到那棵柳树下,那条黄鳝的坟场。
老瞎子怕了,他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人。王一半对含蓄没有最基本的认识,他就像一头畜生,根本不懂什么叫恭敬,更不懂老瞎子只是想把这个问题留到下一顿红汤再给他解答。
他吃不透这个胎发未褪的少年,他更吃不透刀尖子命!
王一半踩着老瞎子的脑袋,摸出了怀里的剔骨刀,狠狠一刀!老瞎子的的眼眶被捅了个对穿。月光下,老瞎子的热血疯涌,黑血喷了王一半一身。
黑夜里柳树的枝条开始在风中四处飘扬,树下一人依旧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举刀丶剁下,举刀丶剁下。
“刀尖子命!刀尖子命!”王一半捅一刀便喊一句,直把老瞎子捅成筛子,剁成肉酱。望了望近十米的河床中央,他抬脚将老瞎子肉糜般的尸体踢进河床中的裂缝。
狠狠喘着粗气,王一半把剔骨刀小心的放进怀里,紧了紧棉衣,他开始往城隍庙走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