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色如水,照耀得西荒大漠一片通黄。
黑夜之中,一处篝火冉冉升起,几十号人围其而坐,在火架上,正炙烤着一头肥硕的野兽,金黄色的油渍不断滴落在发红的炭火之上,扑鼻而来的香味令人口齿生津,稍一翻转,那架上的烤肉立即向众人发出最诚挚的邀请。
没有人能轻易抵挡这般美食的诱惑!
“我受不了了!”
人群中窜出一道身形,他迅捷无比地扑向烤肉,但当在距离烤肉不过几公分的时候,他徒然停下动作。
一道寒芒从他面前闪过,只听叮叮两声,两柄短刃已经插入烤肉当中。
“张老五,给我割几两肉过来!”
张老五面色一黑,听这声音,他不需要回头,便知道那人是一直牢牢跟在飞哥身后的陌刀队头领——王择。虽然王择也是一个二流武人,但张老五可不敢不从,陌刀队的人各个本领高强,何况还是一个大头领!
只是可惜了这头大漠袍子,那肥厚的大腿肉恐怕自己是无福消受了。
张老五叹了一声,随即上前开始割肉,周围传来一阵嘘声,他也不觉难堪,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
烤肉被短刃割开,肉香味翻滚而出!这头野兽叫做大漠袍子,以蛇为食,但能吃到两米多大的个头,也是为数不多,一两百斤的肥肉被他一割,分给近三十人的队伍还有一些剩余。
有肉便有酒!
这群人围着篝火开始喝酒吃肉,近几日处于西荒,日日是干粮和水,能够享受到鲜美的烤肉,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
喝多了,有人开始唱起歌,胡人的歌就宛若这片荒沙般苍凉,是一首沉重抑郁的曲调。歌声之中,王择端着盘子从黑暗中走回,三个属下向他看来,王择摇了摇头,盘中的肉未少分毫,立即有人咬牙切齿地道:“这几日,飞哥总是心不在焉,几日也不曾进食,都怨那个唐龙!”
另一人道:“当初,真应该杀了他!”
王择瞪眼:“杀他?难道飞哥发过的誓言不算数吗?”,只是即便这么说,王择的心中又何尝不想杀死唐龙,毁人道心者,死一千次都不嫌多。
“唐龙,一个无名小卒,为什么这几日我们都对他这么挂记?”
王择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自从此智飞萎靡不振开始,他们杀死唐龙的念头就越发强烈,但为什么对此人这么印象深刻,还真没人能说得出来。
“因为这种值得我们钦佩的人,太少了!”
蓦然,一道身影从后方走出。
修长的身形和俊俏的脸孔在火光下映现,这人是此智飞,只不过,他的双目再无往日的神采,反而,显得有些黯然。
他好似自言自语,述说这几日的困惑···“唐龙,一个无法站立行走的人,若无他人援助,必然会困死于沙漠当中,他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但是——”
此智飞声音一顿
“但是,他即便是死,也未曾向我求饶,这样硬气的人并不少见,可是他们死后,却没有如唐龙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为什么?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今夜,我才大概明白!”
他的声音骤然提高:“因为唐龙虽然只是一个残废,但他心有为天下的大志,在这残酷的世界当中,似乎他仍然能保留一颗赤子之心···与他的志愿相比,我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此智飞隐藏在黑暗之中,不让人看到他露出的苦笑。
实则,他将唐龙想得过了头,唐龙只不过是一个从异界过来的人,他所见识的是更为公正开明和谐的社会,因此无法容忍这里习以为常的残忍,他的道德观却被此智飞当作赤子之心,而一个残废人都能拥有这般大志,何况他此智飞四肢健全。
总算是到今日,此智飞才明白,为何当初唐龙一句话能点破自己的道心,因为自己嫉妒他,恨不得这人能早些死去!甚至不惜借沙漠之手困杀唐龙,他做贼心虚,是以唐龙反讽之时,立即被他一言伤得吐血三升,武道破裂,失去一往无前的势头。
此智飞如若鬼魅般出现,继而又消失无踪,他仅仅拎走一壶烈酒,仿似酒意能伴随他的惆怅在大漠中徘徊。
····
····
与此同时,在大漠遥遥的另一端,昏暗的夜幕之中出现一些变动。
啾啾啾
一阵飞禽走兽的叫声响起,带着一丝悸动,上空飞走了几只生物。
啊!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在此地炸响!!
月色之中,窜出一道人影,他十分痛苦地在地上打滚,脚旁被打翻的水袋发出嗞嗞的声音,竟是在不断流出反射月光的水液。
珍贵的水被沙地吸收,但那人却无暇顾及,此刻,他正饱受非人的折磨、噬骨般的痛苦!他疯狂地用头狂砸地面,只希望能一时晕死过去,但这是奢望,借助月光,能够看到在他体内渐渐发出的异变!
他本该是一个死人的!
他那具腐朽枯瘦散发臭味的躯体,早该开始腐烂了,但在这一刻,在他表面皮肤底下,有一个鼓起的肿瘤在不断游走,手臂、胸膛、腹部······每每经过一处,就为之带来亿万分的痛苦,如若痛苦能够量化,恐怕此时也难以再计算得清。
但在这噬骨吞心的痛苦煎熬之中,伴随的是他腐朽躯体的重生!
那一处游走的肿瘤带来痛苦,却也同时带来生的希望,它流过手臂,枯瘦的臂弯立即开始膨胀,肌肉变得饱满;流过胸膛,干煸的胸口骨架随即起伏,渐渐恢复血肉;流过腹部,已经数日没有进食的肠胃徒然生出一阵热流,就好似大冬天饥饿的人喝上一口热汤,暖暖的能量充满了身体!
但这是一瞬间的事情,肿瘤停止在腹部不动,那股热流便急剧升温,骤然变成无数面锋利的刀子,在他的体内切割。
男子疼得口吐白沫,眼珠似乎都要从眼眶中爆裂而出!
啊啊啊!
他双拳紧拽跪倒在地,他的吼声开始变音,一层层诡异的生物在他表层皮肤之下隐隐若现。
一股瘙痒无比的感觉逐渐取代了疼痛,从头皮处蔓延开来!
男子双目一睁,他竟然扯下自己的一片头皮,这纯粹是无意识当中作出的动作!疼痛暂时被忘却,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一个失去了面皮的怪物正在对自己微笑,它是如此的熟悉!
它的嘴巴裂开到耳边,可怖的长舌吞吐之中,它好似在说···
快来吧,我在等你!
“不!”
那人猛地一咬舌头,差点要将舌头咬断,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即将变成什么东西!
借着咬舌之痛,他恢复一丝清醒,颤抖的双手从怀中,掏出一瓶不起眼的瓶子,这里边装着的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打开瓶口,嗅到浓郁苦涩的药味。
“快点服下解药!不然,你会变成怪物的!”
“不行,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两个声音在脑中来复争辩,他盯着那壶瓶子,竟然陷入回忆当中!
···
····在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大漠的数个时辰之前!
伴随着秃鹫兴奋到了极致的鸣声,死神悄悄地来到这具躯体之上,这条生命实在太虚弱了,数日暴晒于烈日之下,以致他浑身都充斥满了腐臭的气味!
但是,这濒死之人在最后一刻,蓦然发出大笑!只见于这笑声之中,他掏出一个装得满满的水袋!
这个因为脱水即将死去的人,居然还保留着一袋子的水!
这一刻,他眼中流转出赌徒一般的疯狂之意!
是生是死,我唐龙赌了!!!
唐龙!
这个外形已经看不出原来面貌,只是干扁的肌肤贴在骨头之上像极风干尸体的人,正是唐龙!那股疯狂和执着,毁灭和孤注一掷的勇气,不是唐龙又还能是谁?
为了这一刻,唐龙犹豫过,更谋划过,直到死亡真正降临之前,他下注了!
这个作了标号的水袋,里边装的正是螨蛇,他脑中最后一遍回复苏仙儿曾经说过的话···螨蛇,练药服用之后,食用者可数月不吃不喝!凑巧的是,他之前一直默默留着这条螨蛇,原意是保留一条线索,谁知此刻成为了救命的稻草!
尽管这个稻草最后还是会压死自己。
但是,唐龙却仍旧控制不住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螨蛇,最大的价值在于它能改变人体骨架,极大增强骨头密度和硬度!!!
唐龙,便是要借用螨蛇以毒攻毒,治疗自己瘫痪的身躯!
涅磐重生,又或者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
他用数天煎熬兑换犹豫的筹码,于此刻统统压上!
他扬起头,猛然将袋中的水液灌入口中,不断倒落的水液,徒然闪过一条尺长模样的东西,顺着液体经过他的喉咙,流入腹部。
笑声戛然而止,唐龙的双眼一闭,沉沉睡去,他也不知道,这一睡,是否会再醒来,直至到了夜晚,一丝热风拂过,一股于体内传出的疼痛将他惊醒!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但是想要真正的活下去,还需要熬过一大难关,便是这个水液带来的副作用——死亡!
···
···
“服下解药,或许还能活!你还在想些什么?”
“快点把解药吃了,不然,很快你就会被它控制,变成怪物!”
“快吃吧,只要活下去,一切还有可能!”
求存的意识占据了上风,为了那一丝飘渺的希望并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吃下去?
唐龙回过神来,瓶口已经举到唇边,但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看到自己双腿萎缩的肌肉,两根瘦弱的腿骨如若大漠中失去了水分而枯死的树枝。
他有那么一瞬间出神···难道
···我还要再作一个废人活着?
不!我宁愿再赌一局!
···
唐龙将瓶口盖好,下一秒,传遍全身的瘙痒支配了他的动作,不可自控地去撕扯自己的上身皮肤,将自己背后抓得血肉淋漓。
啊啊——
嘶!
他的声音,开始变声,渐渐像蛇一样发出吸气一般诡异的音调。
他时而会迷茫,时而清醒,每当回过意识的时候,他的眸中总是不曾动摇的坚毅,就好似矗立在海岸边的礁石,宁可被海浪打得碎裂,也不曾屈服。
勿自由,吾宁死!
就在这一刻
咚地一声,一直在他腹部徘徊的肿瘤似乎打通了什么,竟然流入了他的下肢!盖过瘙痒的痛苦再度涌来,这般犹若万千刀割的痛苦是如此熟悉,令他恢复一丝清醒。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唐龙低头一看,只见,萎缩的腿部肌肉正在迅速壮大,变得饱满和修长!但如若能剖开这块肌肉往里看去,会发现实则并不是肌肉在扩张,而是内里的骨头在变化,他的腿骨变得非常粗厚,粗厚到能将肌肉撑得变形的程度!
片刻之后,唐龙竟然从地上慢慢地支起了身子,颤抖不已的双腿向前迈了两步!仅仅,迈了两步,他行走的动作甚至不如一个刚学会走步的孩童利索!
但他双眸之中却依旧充满了难以置信之色!
我成功了?
他试图向前奔跑,但记忆中奔跑的动作,却是一脚跃入高空!
这一蹦,就是五米!
咚地一声,唐龙坠落到地面上,炸起一阵飞沙,可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蓦然看着自己的身体,竟然觉得十分陌生!
这身躯,太强了!!!
仅仅初步一试,就展现了出色的爆发和超强的抗击打能力,光这两点就完全超过自己预期千倍!
“我成功了!”
唐龙眼中徒然涌出泪水,他跪倒在地,激动地向上天狂吼!
嘶嘶嘶!
可是他熟悉的嗓音却发出诡异的音调!
他双腿恢复知觉的同时,身体的许多构架也被改变了,第一处变化的,便是他的嗓音!
不好!
唐龙赶紧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他蓦然松了一口气,舌头并没变成蛇形长舌,这表明自己还未被螨蛇控制!
“螨蛇分两头,如果它窜入我的脑袋,我便会彻底沦为怪物!”
这一点,唐龙早已想过,这是服用螨蛇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应对之法,他同时也在脑中构思千万次!
以毒攻毒,还要学会解毒,否则,难逃一死。
唐龙举起那壶药瓶,当中还装着半壶地黄。
地黄,是他唯一能够想得到的,或许能够克制螨蛇的东西。
“我曾经剖析过被螨蛇控制的怪物,发现无论是怪物还是螨蛇的尸体,都有被地黄腐蚀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服下地黄,螨蛇会死····我,也很可能会死!”
这才是最后的一关,螨蛇不死,唐龙仍旧逃不过被螨蛇控制的命运,只有熬过,才是涅槃!
这是一道非常容易做的选择题。
唐龙没有一丝犹豫,他打开壶塞口,一口将里边的药粉灌入。
来吧,看谁会死!!!
地黄苦涩的气味立即在口腔内四溢,唐龙本能排斥这味道,但他猛地用手捂住自己嘴巴,一阵白雾嗞嗞地从手指间的缝隙中往外冒出!
地黄最先腐蚀的是他的身体!
唐龙感觉自己吞下的不是地黄,而是一口燃烧的烈酒!
那灼热之感从他的口腔经过喉道顺流而下,仿似有一条烈焰在体内开凿!
嘶嘶嘶——
唐龙额头滴落出豆大的汗滴,同时,他也察觉到体内螨蛇的异常,它正变得十分不安,龟缩于自己左脚脚底,竟然不敢动弹。
砰!
唐龙还来不及惊喜,他的背后徒然烧起火焰!那一层被撕裂过的鲜红皮肉被烈焰覆盖,即刻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呜!
唐龙疼得简直要晕死过去,他曾想过螨蛇会反补,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但他始终保持着一丝冷静和理智,在这紧要关头,唐龙意识到这样下去,恐怕第一个会死的人,会是他自己!
灭火!
好在这儿是沙漠,唐龙翻转身躯,试图用沙子将烈焰熄灭,可是这是徒劳,这道烈火绝非凭空生成,它的燃料是唐龙皮脂底下的众多细小的螨蛇,哪怕是唐龙潜入水中,只要螨蛇不绝,火焰便不熄。
这火焰是灭不掉的!
唐龙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火焰只出现在他身上被撕裂过的地方,便是背后、大腿还有手臂,这三处之前都是大片鲜红的血肉,此刻被烈火覆盖,唐龙能够感受得到,在这之下,亦是无数细小的生命在备受煎熬!
谁说螨蛇只有一条!
想到自己的身体被无数令人作呕的可怖螨蛇寄生,他一时只希望这火焰越烧越旺。
“啊!来啊,让火焰来得更猛烈一些!”
这是一次耐力长跑,看谁更能熬!
唐龙撕下一块布料咬在嘴里,以防巨疼之下咬断舌头,他索性一脑袋扎入沙中,任由火焰在四肢上下燃烧,嗞嗞声中,唐龙听到无数生物死亡的惨叫,还有自己被烤出焦油的臭味。
他简直要把牙齿咬碎了,这种焚身的痛苦,比之前碎骨的疼痛还要再痛上一千万倍!
嘶嘶嘶!
当他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之时,徒然,脚底处的肿瘤一动,竟然试图流窜开去。
不能让它往上走!
唐龙双目一瞪,如果让这螨蛇窜入胸腔,自己不被烈火烧死,也会死于螨蛇之口!他反应极快,在察觉螨蛇异动的那一刻,骤然出手。
一柄寒芒闪过,唐龙用利刃切开了自己的小腿肌肉,剖出一条四五公分的口子,他咬牙一拉,把伤口凿大起来!
新鲜的空气立即涌入其中,嘶嘶,只听到一阵怪叫,在脚底处窜动不停的肿瘤终于找到了方向,在本能驱使下,它向安全的地方迁移,这却迈入唐龙设下的陷阱。
嘶嘶!
简直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一颗丑陋的头颅就从那伤口中探了出来,它钻出白色的肌肉,带着粘稠的血丝,新鲜的空气令它感到舒适和愉悦!
但唐龙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发觉这家伙简直缩小了起码有三倍以上,故意割开的尺长伤口,也就大上了许多。但他还来不及细想,猛然喝到“死!”。
唐龙手起刀落!
正当那利刃落在螨蛇头颅上方,要将之切落的一瞬间。
砰!!!
一团火焰无声无息地在螨蛇身上燃起!
嘶!
这条螨蛇疼得呲牙咧嘴,张开口腔吐出长舌,但还不待它再吐出口器,那道火蛇撵上,即刻将它全身点燃!
啊啊!
螨蛇被烧成灰烬的同时,唐龙的左腿伤口同时也受到烈焰炙烤,那伤痛如若神经被一根根撕裂,放大千倍的疼痛!
唐龙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一头昏死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