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那日饮了两杯酒,气愤不过跟人理论了几句,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法儿。如今学里的同窗都开玩笑地喊他郡马,更有那嘴巴刻薄的问他可备好嫁妆了。
身为男儿的他,尚受到这许多的嘲讽,身为女儿的沐兰,背后还不知叫人怎样编排呢。想到自个儿带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他便坐卧不宁,一直想找机会跟她解释一番,再道个歉。
然男女有别,见面谈何容易?他也曾拜托过李溪,李溪气他行事鲁莽,不肯替他传话儿。李大人和李夫人也训斥过他不止一回了,他满心郁闷,索性住在学里。
因着用不惯学里的饭菜,今日一早打发小厮出来买豆脑,小厮回去说在街上瞧见解家姑娘了,还跟上回一样扮了男装闲逛呢。他立时坐不住了,跟学正告个假,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唯恐在街上引人注目,拐进茶楼要了一间雅室,打发小厮将人请过来。
这会儿立在二楼雅间窗前,瞧见沐兰随着小厮进了茶楼,不由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还真怕沐兰恼羞成怒,不肯赏他这个面子。
沐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沧,这种情况下见面难免尴尬,本不想应的。经不住那小厮再三恳请,也想为上回生辰宴上的事跟他当面道谢,思量一番,还是过来了。
进得雅间的门,李沧便抱拳长揖,向她行了个大礼。
她忙避让到一旁,“李公子这是做什么?”
“小生一时冲动,带累了解姑娘的名声,实在无言以对,唯有施礼谢罪。”李沧垂着眸子,一脸羞愧地道。
沐兰在守贞岛生活过,亲眼得见辣椒婆她们因为名节受辱,吃了多少的苦楚,又怎会不知身为女子,要想在这个时代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便要谨守礼教,将闺誉摆在头一位?
李沧闹出这样的事情,要说她半分不生气,那是假话。不过人家已经诚恳地道了歉,她再得理不饶人,便有些过了,也没意思不是?
“一个要招赘的人,哪儿有什么好名声?要说带累,怕是我带累你还更多一些。事情闹成这样也并非你的本意,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为好。”
听她这样说,李沧愈发羞愧难当,“是小生欠缺考虑,解姑娘切莫因为小生犯下的过错而自贬,解姑娘是如此的……”
他想称赞沐兰明丽端庄、宽仁大度,又觉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显得有些轻薄,赶忙住了口。
沐兰也不去深究他未尽的话语,“上回生辰宴上,还要多谢你。”
那日的事毕竟于闺誉有损,换作旁人恨不能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提及。就连安老太君,都是以救了安玉松的名义送了谢礼过去的。
李沧没想到沐兰会主动提起这事儿,惊讶之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眸清亮,神色坦荡地立在那里,与之目光相碰,心跳倏忽漏掉了一拍,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睛,“解姑娘客气了,小生也不曾做过什么。”
沐兰不欲多说,“李公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先告辞了。”
“且慢。”李沧脱口喊了一句,待沐兰立住脚,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日方憋出一句,“解姑娘那位表哥……”
话说了一半儿,才意识到自个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神色便有些尴尬。
“已经离开京城回江州去了。”沐兰明白他想问什么,简洁明了地答道。
李沧听她语气之中并无不悦,尴尬稍减,想起安玉松,不由皱了眉头。
那日他在生辰宴上瞧见安玉松,认出正在街上纠缠沐兰的那位“表哥”,因着印象深刻,难免多留意几分。席间安玉松始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儿,开宴不久之后借口方便离席而去。
他感觉有鬼,随后追了出来,果然瞧见安玉松叫一个丫头引着,鬼鬼祟祟地往后头去了。一路跟到亭子那里,便有了后来那一幕。
他虽洁身自好,可身为儿郎,学里学外免不了听说些荤事。解家姑娘当时那副情态,分明是叫下了药的。他对安玉松原就没什么好感,没想到长得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竟做出那样龌龊的事情,当真痛恨之极。眼见安玉松在水里扑腾,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过置之不理,任其溺死的念头。
那之后他挂心了好几日,唯恐安老太君为了遮羞,将错就错将解家姑娘许给了安玉松。跟李溪拐弯抹角地打听,还叫李溪委婉地提醒了一回,叫他莫惦记一个同他注定有缘无分的姑娘。
过得一段日子,不曾听到解家姑娘定亲的消息,他才放了心,可仍旧对安玉松这个人的存在耿耿于怀。
听沐兰说安玉松已经离开京城,如同拔掉了扎在心头多时的刺一般,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那就好,那就好。”
沐兰微微一笑,“李公子可还有事?”
“没,没有了。”李沧倒是想多留她一时半刻,可实在找不到能说的话题。方才还庆幸她不曾怪罪于他,这会儿反而有些希望她不要如此大度,见了面便质问他,斥责他,那样的话,还能多说上几句。
“那我便告辞了。”沐兰朝他福了一福,转身出了门,带着盘云下楼而来。
这会儿不早不晌,茶楼里客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桌散客,只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几个衣着过分华丽的年轻男子,一面磕着瓜子,一面闲聊。
“……听说相貌奇丑,已经到了嫁不出去的地步。”
“要不然能招赘吗?这不就是卖相不好,拿了家当作添头来招揽买主儿的意思吗?”
“这个添头可不得了,偌大一个国公府,光房顶的琉璃瓦拆了换成银子,都够咱们滋滋润润地过上一辈子了。”
听到“国公府”几个字,沐兰脚下一顿的工夫,又听另外一个人道,“岂止啊,如今各大赌坊都押到一赔一百了。我就是没有门路,不然自押一把,再去国公府淘换个郡马当当,可不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另外几个闻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莫做白日梦了,解家姑娘便是个母夜叉,也瞧不上你。”
“怎个瞧不上?大不了我也跟李家二少爷一样,寻几个无赖打上一架。这女人啊,甭管生得美丑,她都爱英雄不是?没准我为她打上一架,她就对我动心了呢?”
“不对不对,我听说压根就不是李家二少为解家姑娘打架,而是解家姑娘瞧上了李家二少爷,买通几个无赖寻衅挑事。然后故意闹到官府去,满城嚷嚷李家二少爷为她出头打架。”
“你的意思是,解家姑娘故意歪曲事实,逼着李家二少爷娶她?”
盘云越听越气,道一句“岂有此理”,挽了袖子就要冲上去。
沐兰刚拉住了她,便听身后传来李沧的怒喝声,“住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