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阁老的故里是个没什么名望的小城,民风也不似京城这般保守,并不拘着女子不许上街。
赵重华打小自由惯了的,街市、田间、庄子,没有她去不得的地方。回了京城整日被关在庭院高墙之内,好似一下子入了牢笼,甭提有多憋闷。
赵夫人唯恐她闯祸,日~日都要在她耳边叨念几回。便是正月里走百病也没叫她出去,就怕那些瞧赵阁老不顺眼的人暗中下手。
她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祖父重新入了阁,父兄当差的当差,读书的读书,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整个赵家的脸面。原本在屋子里一刻都待不住的人,竟生生地忍住了。
若不是如今朝局已经稳了,赵夫人也不会允了她出来。
赵重华好不容易能够逛一回街,譬如小鸟出笼,才到街口,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赵阁老当年告老还乡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之中,自是记不得京城的街景是个什么模样儿。出门吃席的路上倒是掀开车帘子看过几回,不过匆匆一瞥,哪似置身其中这般得趣儿?
瞧见扎花描扇觉着好,瞧见抻面甩饼也觉着好,还没走出半条街便买了一堆的东西,有吃的有玩的,丫头婆子拎了满手。
沐兰前脚劝她少买些,她后脚又瞧见一个卖沙冰的,磨碎的冰渣上头浇了蜜~乳和切成小块的鲜果,丝丝地冒着白气,还不曾吃到嘴里便觉得一阵清凉,立时指了丫头去买。
“姑娘,您戴着帷帽吃这个怕不方便,再说您这几日也吃不得冰。”那个叫小玉的丫头低声劝道。
赵重华这才想起她的小日子就快到了,惋惜地咂了咂嘴,又转身去问沐兰,“你要不要吃?”
沐兰摆了摆手,“我不吃。”
“那算了,下回再买吧。”赵重华按下吃沙冰的念头,又叫一个拿了胡子蘸墨作画的人吸引过去。
沐兰上辈子见过拿手指头脚丫子作画的,拿胡子作画的还是头一回见,也凑过去瞄了几眼。连她这不擅书画的人都能瞧出画得稀松平常,赵重华却看得起劲儿,同围观的人一道拍掌叫好。她心里记挂着往韩掌柜那儿去,催了赵重华几声。
赵重华只不肯走,目光牢牢钉在画布上,“等他画完,画完再走。”
沐兰觉着无趣,见前头的摊子挂着许多五彩斑斓的花伞,便走近细看。有竹骨绸伞,有彩绘油纸伞,下头的横木上还钻得许多小孔,插着两排不足巴掌大的小伞,是拿来簪头的。可以单支卖,也可以整匣子卖。
她瞧着新鲜,便买了两匣子,叫瑞喜她们拿回去戴着玩儿。
上回买的豆娘和飘带,满院子的丫头都得着了。剩下的送到安老太君院子里,叫几个得脸的丫头分一分。端午那日,出来进去满目绚丽。红玉先还皱眉,等安老太君瞧见,说了一句府里比以往有生气多了,那眉头才舒展开来。
瑞喜年纪大一些,还持得住。鹤寿和梳财正是爱俏的年纪,一人拈一支簪在头上,却比插金戴银活泼有趣得多。
买完了伞回头去找,作画的摊子跟前已不见了赵重华的身影。叫个婆子前后寻了一遭都不曾寻见,也不知钻到哪里去瞧热闹了。
来之前说好的,两下里若是走散了便到异珍阁碰头。左右有下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又是青天白日的,出不了事。正好趁这空当,将该办的事儿办了。
一路逛着往前走,不一时就到了异珍阁。沐兰在铺子里转了转,问一声掌柜的可在。那伙计早早得了吩咐,连声说在。
她吩咐瑞喜留在前头等赵重华,领了鹤寿和梳财两个,由那伙计引着往后头的茶室而来。叫她们守在门外,自个儿推门进去。
梳财刚要开口阻拦,叫鹤寿扯了一把,便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咬了嘴唇儿望着那开了又合的门,心里嘀咕个不住,掌柜的应该是个男人,叫姑娘一个进去真个妥当吗?
沐兰进了门才发现不独韩掌柜在,他对面还坐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不由怔住。
“解姑娘,这就是在下说过的那位朋友。”韩掌柜赶忙起身给她介绍。
那人也跟着站起来,眉眼含笑,拱手一揖。
沐兰也冲他点一点,算是招呼过了。先还没觉着,这会儿凝神细看,便觉出有几分眼熟。再一想,不就是她头一回跟大春出海碰见的买鱼人吗?没想到竟又在这里遇着了。
买鱼的时候便觉得这人怪怪的,隔了千山万水再见,那种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她头回出来逛街就遇上了韩掌柜,韩掌柜给她引见的朋友又恰好是她在海上偶遇的买鱼人,若说是巧合,短短半月里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些。
存了疑心,便不说破。帷帽不摘,在韩掌柜让出的位子上坐下,也不急着问罗盘的事,“韩掌柜送去那套银器远不止二十两吧?还烦说个实数,我好将缺的钱补上。”
韩掌柜另拖把椅子坐了,微笑地道:“若不是担心给解姑娘添麻烦,那二十两也不会收的。区区薄礼,聊表歉意,还请解姑娘莫要推辞。”
“韩掌柜的心意我领了,钱还是要补的。”沐兰不肯白受,摸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请收下吧。”
国公府里只她一个,吃穿用都捡上好的,月例也往高里发,每月足有二十两。她没有花钱的地方,瑞喜领了来便锁进银箱里。从二月到五月,也攒下有八十两了。昨儿结算用去二十两,还剩下六十两。都是有数的,她一动红玉那头就知道了。
这二百两银票是她跟赵重华借的,除了她和赵重华,谁都不知道。
韩掌柜自是不肯要的,沐兰坚持要给,“我知道二百二十两买那套银器也是不够的,只不过我眼下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些,兹当韩掌柜亏本卖给我了罢。”
见韩掌柜还要推让,又补了一句,“韩掌柜莫再跟我客气了,否则我怎好意思开口谈生意的事儿?”
韩掌柜神色一动,“解姑娘还有同在下做生意的兴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