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两日也就罢了,玉蝉只当你是排遣烦闷,可最近每日都是,小姐难道——”
“排遣烦闷?”一声冷笑从榻上传来,带着幽魅森然之气,“我有何烦闷可排遣的?玉蝉,你莫要多想了,怪累的……”
“小姐难道忘了我跟你来的初衷?”玉蝉的声音大起来,“当日相府一面,我便知小姐是个强韧之人,心智身手各个比我家小姐强,玉蝉跟了自家小姐十几年,亲眼见着她委曲求全、软弱无力……最终才落得如此下场。而小姐不同,小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言放弃的那种,无论如何也不会自甘堕落的那种……小姐,您当日不是说过么,您不仅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了我家小姐而活啊!”
她跪倒在床边,十指抓住锦褥。
“玉蝉,你回去吧,我累了……”
“小姐,我不管小姐怎样想,我和陆大哥是一样的……无论小姐到了何处、成了什么,我和他必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玉蝉泪眼潸然,挺直了身子,“而且,你也没有失去所有人啊,你还有我们,还有夫人和老爷,夫人和老爷马上就回来了,而我和陆大哥也永远不会走啊……”
还未说完,唐谷溪扑哧一声笑了。
玉蝉有些怔怔的。
“说什么傻话,你和陆卫都还年轻,哪能守着我一辈子?过不了多久啊,我就给你寻一个好婆家,再不必跟着我经历风波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去,陆卫也一样,我不能把你们都耽误了……”
听到这话,玉蝉又是羞又是气,恨恨道:“小姐这是打发我们走了?我走也行,左不过薄情寡义一场,可是陆大哥真是冤屈,他若见到姑娘这些夜晚的去处,再听到姑娘的这番话,不知该有多心寒了!”
“瞧瞧,你这丫头的气性可真大。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便把你二人撮合到一处,也省得费时费力了,你看如何?”唐谷溪转过身来,歪在那里笑看她,“这可是一桩好姻缘啊,划算的很……”
玉蝉满脸通红,狠狠捶打了她几番,二人咯咯笑个不停。闹了一阵子,才在床上重新躺下,玉蝉爬到了床内侧。
“说真的,小姐,我知你心里不痛快,可如此下去也不是法子,小姐还是该好好保养、放宽心胸才是!”
唐谷溪轻轻点头,“我知道。”
“那你——”
“等我爹娘到了。”她道,“爹娘到了,我便搬进姑母赏赐的园子里去,和爹娘……好好过日子。自然,也不会再到这地方来了,现在,就让我再自在几日吧。”
“自在?”玉蝉支起头,睁大双眼,“小姐真觉得自在?”
唐谷溪眼帘轻阖,没作声。
玉蝉抿了抿唇,放下头去,重新枕在枕上,“……那林姑娘呢?”
“林姑娘……去找……”她的气息愈来愈平缓。
“那若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再回来……”
“那……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听她的声音愈来愈低,玉蝉扭头看了看,见其眉眼低垂,神态安详,耳边传来低微均匀的呼吸声,想必是睡着了,便不再发问。然而那一夜,心中却甚是忧虑。
翌日,宛都一年一度的庙会。
风月阁门口简直是门庭若市,九月份的天气,仍旧暑气未消,头顶艳阳高照,行人汗流浃背。
三楼栏杆内,陆卫和玉蝉在角落里站着,望着底下的满堂宾客,神色复杂。
“放心,待会儿我会在台下仔细盯着,一旦有闹事者,必定不让他靠近台面。而且,唐姑娘本身也是会武之人,不会出什么缺漏的。”
玉蝉点头,“但愿如此。”
赵舵主外出数月未归,这风月阁熟人不多,即便朱妈妈这边有高手防护,可也抵挡不住突发之事。因此,玉蝉眉头仍是愁云不散。
一声“吱啦——”,身后的门开了。
二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只见门口站着一白一红两个人。红衣女子头戴竹篷,篷下一圈不长不短的朱纱,将其脸面脖颈实实围住,若非近在眼前、咫尺之距,是万万看不清里面的美人玉脸的。
通身一袭朱红长裙,裙摆层层叠叠,眼花缭乱,不知几层,看起来奢华繁琐,似乎不便行动,可是眼前女子足步之间,却又轻巧灵动,看不出丝毫迟钝来。右手宽袖中露出一把凌然长剑,寒气外泄,青光微闪,华美无比。
这模样倒把陆卫看呆了,直到旁边司袖掩嘴笑出声,陆卫才大窘,忙低下头去,满脸羞愧,似乎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玉蝉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这样艳丽的衣裳,也只有小姐配得上,真真是璀璨夺目,美艳无比啊!”
“你家小姐本就是个美人。”司袖将手拿下来,“只不过平日总是武装打扮,又不施粉黛,走在这花红柳绿中,自然要逊色三分了。”
话未说完,唐谷溪便举起手中的剑,随意舞了几个剑花,当作试手。猎猎剑风扫过,长剑收回袖中,纱内人嫣然一笑,对纱外二人道:“走了。”
言毕,便和司袖结伴,顺着墙角木梯走了下去。
廊上的二人目送她俩下去,又转过身来,视线重回那万众注目的舞台上,都不再说什么。冥冥之中,多了股尴尬的味道。
因为台下节目逐渐接近高潮,宾客们的喜悦气氛空前高涨,飘来的声音愈来愈多,愈来愈响亮。
“陆大哥。”良久,玉蝉才轻轻叫了一声,仍旧目视前方。
“嗯。”陆卫神色略凝重。
“你……你愿一直留在小姐身边,除了以前那些原因外,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吧?”她扭过头,凝视他的侧颊,“而且,那才是最主要的,对不对?”
陆卫闻言,喉咙明显滑动了一下,周身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眉头深锁着,幽幽的眸光被敛进漆黑的瞳孔里,双唇紧绷,盯着某处一言不发。
玉蝉清丽的面上笼罩了一层忧伤,却又被极好地掩饰了下去,缓缓收回目光来,重新看向栏杆外面。
“她总要向前看……”良久,陆卫才喃喃一声,“总是固守原地,迟早会发疯的……殿下见了,也会于心不忍。自然,我知道我不配,可是,只要让我守在她身边,我便知足了……”
言毕,他将头抬起,面上的潮红退了下去,眸子乌黑莹亮,目光清逸且坚定,牢牢锁在刚上台的红衣舞女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