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居然又窸窸窣窣下起了细雨。兰溪的步子迈得快又急,脚上甚至不及换上木屐,也来不及等秦妈妈去为她取来披风,就这么不管不顾冲进了雨里,秦妈妈毕竟上了年纪,看那架势也知自己追不上,只得交代了流烟她们几个快些跟上去。
兰溪她们几个也只得抓了墙角的一把伞就追了上来。
好在,长柔有功夫在身,而流烟她们几个再养尊处优,也比兰溪的腿脚利索些,好歹是追上了兰溪。这会儿,流烟撑着伞跟在她身后,只能尽力跟着她的步伐,不让雨淋坏了她。
但从小径间走过时,道旁的草叶拂过裙摆,却还是将那裙摆给弄湿了,兰溪却浑然不觉,直到耿熙吾的书房里透出的灯光已是在望,她的步子才慢慢缓了下来。谁知,走到书房近前时,斜刺里却冲出了一道人影,骇得兰溪主仆几个煞住脚步,兰溪看清面前的人时,眉心不由一颦,“长风?”
来人正是长风,正抱拳向兰溪见礼,“夫人。”话落,收回了双手,却没有半分让路的意思。
兰溪眉心没有舒展,目光往长风身后那透着灯光的书房看了过去,“爷可回来了?”
“爷自然是回来了。”长风应道,却是半点儿没有挪步的打算。
兰溪眉心的褶子更深了,略作沉吟,便迈开步子,欲越过长风离开,谁知长风却是一伸臂,直接拦了她的去路,“抱歉了,夫人。爷虽是回来了,但他喝多了酒,这个时候夫人进去怕是不方便。”
“不方便?夫人进去有什么不方便的?”兰溪还没有反应,流烟却已是忍不住呛声起来。
兰溪眉心紧皱,长风一向待她还算恭敬,倒是从未这般过。这莫非是得于他的授意?他可是不愿见她?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书房内突然传来耿熙吾的声音,却是一声“滚”,那声音很低沉,却是沉到了骨子里,透着冰冷的怒意,紧接着,便是一阵桌椅碰撞声,和瓷器落下,碎了一地的声响。
屋外的众人先是一愣,兰溪已经迈开了步子,长风伸手刚想拦,一把伞却已挡在了他身前,他抬眼,见着长柔淡漠的脸,微微蹙起眉来。
兰溪已三两步上了台阶,将门搡开,房内的情景让众人愣了一愣。
耿熙吾脸上都是酒气蒸蕴的红,坐在床榻上半垂着头,地上穿得很是单薄的紫云半躺在地上嘤嘤地哭,衣襟口微微闪开,香肩微露,隐现一痕雪脯,那画面,说有多香艳就有多香艳。偏偏她身边倒着一个元宝凳,还有一地的碎瓷,怕是她刚才摔倒时撞翻的。
眼前的情景还真容不得旁人不想歪,流烟一回头,便是狠狠朝一旁的长风瞪了过去。
耿熙吾似是听到了动静,慢慢转过头望了过来,见得兰溪的那一刻,眉心几不可见地轻颦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又慢慢转头回去,将头慢慢垂下。
兰溪在门口愣了片刻,又因着耿熙吾方才的眼神愣了片刻,终于醒过神来,却是低声道,“还不将人带下去?”
“是。”长柔和流烟两个应了声,快步上前来,不由分说架起紫云,就往外拖。那紫云好似吓傻了一般,只知道哭,却也没有挣扎。
很快,书房内重新安静了下来。兰溪略一沉吟,这才举步走进了房内。
书房的右侧置了一张软榻,上面放了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耿熙吾的外衫随手搭在软榻边上,他这些日子就是在这里睡的?
兰溪的喉咙里有苦涩翻涌上来,“你今日是故意这般的?”她问,声音有些难言的滞涩。
耿熙吾却没有应声,而是一翻身,便已倒在了软榻上,兰溪一愕,凑过头去看,却见他两眼半阖。竟好似已睡着了一般。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他一向海量,今日到底是喝了多少,竟好似有些喝醉了一般?
兰溪看得心疼,捏了手帕想要为他擦拭他额角的汗,谁知,还没靠近,手腕便已被他瞬间箍住,他原本已是半阖的眼瞬间睁开,一双被酒气氤氲,发着红的眼一瞬间好似林间的狼,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那一瞬间,兰溪毫不怀疑,他会转瞬间,将她撕个粉碎。
但他终究没有,许是认出了她,他眼中的凶光一点点褪去,但转而却又是深浓的墨色,凝着她,箍在她腕上的手一松,他方才已是撑起一半,蓄势待发的身躯又颓然倒回了枕上。
许是酒意上了头,他觉得头有些疼,将手握成拳头抵在额间,眉心紧蹙。
兰溪踌躇了片刻,正想伸手过去给他按揉,却听得他恍似梦呓一般低语道,“阿卿……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不能说,不敢说的……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难过……”
也许是喝醉了,他头一回在她跟前坦露他的脆弱,这一句过后,他便果真沉睡了过去。
而兰溪,却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长风,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夫人何处对你不起?你竟帮着那个心怀不轨的贱人算计世子爷?”门外,却是骤然响起了流烟的质问声,她怕是气急恨急,所以丝毫没有放低嗓音。
方才的情形,他们都看得再清楚不过,紫云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也都是心知肚明。可那紫云既然在书房里,长风却故意拦着夫人不让进,这就不好说了。原本,还可能是世子爷吩咐的,可方才,世子爷分明是将紫云推开了啊!
“夫人是没对我不住……可我是爷的护卫,我只想着对爷好。这些日子,爷是怎么过的?西郊大营那么多事,可他日日都要在府中来回,为的是什么?我知道,哪怕是在跟夫人怄着气,他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罢了。他那么自律的一个人,日日都要喝得烂醉才能入睡。可夫人又是怎么对他的?你可知道今日那平王世子都对爷说了些什么?要说对不住……那也是夫人先对不住爷,我看那紫云却是一朵解语花,让她来伺候爷有什么不对,总好过被你们夫人拿着软刀子一寸寸地割心来得好。”长风的嗓音一寸寸地拔高,却满是怒气,理直气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