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有什么话,还请明言!”
听得这一句问,颜妈妈不知为何,觉得松了一口气。目光撞见兰溪的眼,清澈中见犀利,仿佛能直直看到你的心底,看穿你极力想要掩藏的一切。颜妈妈突然觉得自己真正可笑,这兰家的五姑娘,早慧得不像是个孩子,她原不该还这般弯弯绕绕,遮遮掩掩。
这般想着,颜妈妈便也不再踌躇,直言道,“五姑娘,实不相瞒。我这位故友是我儿时的玩伴,与我一般,也是青阳人士。当年,她因家贫,父母实在没了办法,本打算将她卖给牙婆。也算她命还好,这个时候宫中突然下旨海选,她被选入了宫。这么一去,便是多年没有消息,当年我因绣艺出众,辗转到了京城,后来机缘巧合,也有过那么几回进宫的机会。却没想到,偌大的皇宫,我们居然还能重逢。那时,她已经是贵人跟前的大宫女……”
听到此处,兰溪悚然一惊,她从前是嫁入皇家的人。她当然知道,那金碧辉煌的重重宫苑深处,却不过是吃人的牢笼,看似金妆玉裹,雕梁画栋,却只是一个外表美轮美奂,用权欲勾引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之癫狂的坟墓,埋葬了多少女人的青春、真心与良善?那里的战争要比兰溪身处的宅院还要残酷,还要血腥,而作为这些争斗当中的局内人,一个宫女,没有成为权欲底下的牺牲品,反而能够脱颖而出,站在主子的身边,成为一等一的大宫女,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绝不简单!她可以是那深深宫苑内层出不穷的阴谋算计,局中之局中的某一个局,甚至无数个局的谋划者、帮扶者、执行者,而她能平安出得宫来,更说明,她还是个胜利者!
而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颜妈妈的故友?而颜妈妈此时在她面前说起此人……兰溪闪动的目光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
而颜妈妈似乎也无意再兜圈子,三言两语将她这故友的从前说了一番,便转到了当前,“如今,她上了年龄,宫里的贵人给了恩典,放她出宫荣养。她一路随傅家表少爷回了青阳,谁知,却再也寻不得半个亲人。她父母早已去世,而唯一的弟弟很多年前,便已经离开了青阳,不知去了何处。”
“所以?”兰溪眼里有喜悦如星星之火闪耀,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她年纪大了,没有亲人在身边,所以想要寻个托身之所!”颜妈妈明言道,兰溪眼中的喜悦眨眼便溢了出来……“我蒙受五姑娘大恩,又与你相处这么些时日,自是知道五姑娘蕙质兰心,善待于人,便在她面前提了姑娘,她便有所意动,只是姑娘这边,我还得来求个准话!”
兰溪不言,敛目沉思。颜妈妈也不急,同样沉默着,等待着。
似乎过了很久,却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刻,兰溪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却是深深地,朝着颜妈妈拜了下去,“兰溪……鸣谢妈妈挂念之恩。”
颜妈妈唬了一跳,连忙要将兰溪扶起,“五姑娘使不得!快快起来,这不是要折我的寿么?我哪儿敢当姑娘这般大礼?”
兰溪却不肯,执意拜了下去。“就凭妈妈为兰溪着想,兰溪这一拜,妈妈就受得起!”兰溪说得坚决,拜得坚决,颜妈妈略一思索,便也未再阻,由着兰溪一拜到底。待得兰溪拜罢,直起身来,再望向颜妈妈时,颜妈妈才察觉兰溪望着自己的眼神,微乎其微地变了。怎么说呢,那些客气的,疏离的,云山雾罩的,似乎慢慢散去,变得真切了几分,温暖了几分。“颜妈妈,请你转告你那位故友,如若她不嫌弃,便请她屈居我这小小的兰府娴雅苑,我为她供养,不说锦衣玉食,但求个衣食无忧,平安康泰,待她百年之后,自有人为她披麻带孝,一年三节,三牲果礼,清香一柱,侍之如亲!”
刚刚兰溪执意要拜她时,颜妈妈便已隐约猜到答案,如今听兰溪这般一言,心头大石落了地,却又不得不概叹这位兰五姑娘真真是个妙人,阿柔能得她庇护,成就一场主仆,也算得上是幸事一桩吧!想到这儿,便点了点头,“五姑娘若能应了这一桩,那也是我那故友的福气。”
“对了,颜妈妈,还不知您这位故友怎么称呼呢?”兰溪微微一笑,婴儿肥的圆嫩小脸边儿竟晃出两旋梨涡浅。
“我这故友姓秦,唤作阿柔,在宫中却得贵人赐了个云霓的名儿,姑娘叫她秦妈妈便是!”
颜妈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听在兰溪耳中,却恍若惊雷。怔愣片刻,才促声问道,“妈妈口中的这位秦妈妈早年可是在毓华殿伺候?”
颜妈妈蹙眉,狐疑道,“姑娘难道识得阿柔?”可是,兰五姑娘年龄尚小,就算有机会入得宫,怕是也不太有机会去到有些荒僻的毓华殿吧?或者这当中有些什么别的缘故?难道这当中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因由?
兰溪这才发现自个儿这话多么引人怀疑,脑中思绪纷乱,一时寻不着由头,只得胡乱编道,“这倒没有!不过是早前听谁提过一句,说是毓华殿有位嬷嬷是我们的同乡,是谁说的却记不得了,该是哪位长辈吧!”
听得这么一说,颜妈妈想想也是,兰府百年世家,如今与京中清流权贵之家姻亲往来,如今已是盘根错节。这当中,不乏与宫中常有往来者,当中有识得阿柔的,却也不奇怪。又都是青阳人士,随口提了那么两句,落在五姑娘耳中也是有的,这位五姑娘又是记性极佳,记得这般清楚倒也不奇怪。想到这儿,颜妈妈忽而一笑道,“这般说来,五姑娘与阿柔倒是真有几分缘分。”
兰溪面上展颜一笑,将心中惊涛骇浪尽数掩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微微笑应道,“可不是么?当真是有缘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