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会哭的人

送走了史济安，又送走了龙佩贤。只留下一个李响，明天也要走了。

史济安和龙佩贤的离别很隆重。

作为梅州的主人，项伯，他必须尽量让离别的人感受离别的氛围，最好是有点人哭，就好了，这样，离别的人就可以把这一荣耀的往事讲很多很多年。

可是，史济安走时，没人哭。龙佩贤走时，也没人哭。

县委、政府组织的欢送仪式是很高规格的，也很热闹。

可是，院子内很热闹，而院子外，却冰冷冰冷的，似乎老百姓并不知道龙佩贤和史济安就要永远离开梅州，他们的父母官，从此永别。

项伯有些失望，他觉得自己安排没到位。他后悔，怎么忘记找几个乡干部做演员，也哭那么几声，干嚎几声也好让龙佩贤留个念想呢？

明天李响走，得找几个人做演员。李响走，更需要几个人哭一哭。

找谁？

作为组织部长出身的项伯，这事难不倒他，他对干部太了解了。很快，他就找了十个干部，七女三男。

这十个人，他们比较竭斯底里。他们一旦打开了哭匣子，保准可以哭得惊天动地。他曾经就领教过这几个人哭的本事，一句话概况他们，这几个家伙工作不怎么样，但哭的本事高强。

其中，向辉、王思雨、刘春英是三张王牌，她们过去都是乡干部，现在在机关工作，她们进机关的原因就是因为哭，把项伯哭烦了，只好投降，让她们回城了算了。

项伯打了几个电话，三个会哭的婆娘一听新任县长打电话给她们，首先是受宠若惊，接着听项伯说：“李响明天离开梅州，你们有什么表示吗？”

“要送礼么？”她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送礼。

“不是啦，难道那么久了，你们就没一点感情么？”

“没有。”

“没有？”项伯气恼，没有也就罢了，可是，也别回答这么快呀，太直爽了吧？

电话那边听新县长质问，不好意思起来，解释说，“县长，是的呀，李响他哪看得我们上？我们长这么丑，请他上我们，他都不会上呢。”

我草，想哪儿去了？

项伯没法子，解释了半天，告诉她们，李响明天离开梅州，最好是有人能掉几滴眼泪，让他也有点成就感。

那边是惊讶得半天没做声，心想，难道男人的成就就一定是上女人么？李响够有成就了，三十岁出头就当了县长，这不是成就么？

哎，他咋搞的，就没搞几个女人呢？可是，我们也太不像了吧？人老珠黄的人，哭？那不让人笑掉大牙。我们倒是没脸皮子，人家李响的脸皮，会被我们几滴眼泪，冲到太平洋去！

不去，不去，项伯县长，你找其他人吧，找几个至少是年龄小点的，比较适合。

项伯没法子，又好说歹说，最后终于让几个女人回心转意，她们愿意哭一回，就算是她们的单相思。

项伯总共找了十来个准备哭的人，在明天的送别会上，他会安排一个程序，就是让一些干部代表、群众代表，来和李响告别。在这个告别会上，这些预备的人会嚎啕大哭，让李响有一个惊喜。

项伯亲自布置这项工作，他还特意请她们一起吃饭，然后帮助她们酝酿感情，到时候，她们就会哭得悲切一些，会哭得更顺畅一些，流露的感情更真实一切。

他对她们说，“李响这人啊，人品高尚……”

项伯一直说了李响有十大优点，无非就是人品啊，成绩呀，工作态度呀，对党忠诚啊，对同志关心爱护呀。等等，可是，在座的人，没有人觉得需要流泪。

项伯急了，这咋办，你们就不觉得有想哭的感觉吗？

众人说，好像没有。有个人说，我好像还想笑。另一个说，至少不会流眼泪。

项伯说，上次你在我这里哭，不是很伤心的么？

那不同！我上次为了调动，见你们硬是不批，我急呀，我我一急------我没哭，可一想，某某某，比我下乡迟，上城里早，我不怨别人，怨我父亲。他有父亲是老领导，可是我没这样的爹，心想，爹，你咋不是个老领导呢？做什么不好，你偏做农民，把你女儿害惨啦。怨着怨着，突然想起，他临死前，想吃几块清江的臭豆腐，没吃上，于是，我就悲从心里冒出来，眼泪就像是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项伯只差没有撞墙！

你呢？你怎么也不哭？上次你哭得我都差点陪你哭了，今天，好想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项伯问另外一个人，是一个男人。上次，这个男人在组织部哭的时候，哭得特伤心，桌子都震动起来，项伯一个杯子从桌子上掉到地上，打个稀烂，项伯到现在都没弄清，这杯子是不是由于他的哭声震动产生移位摔烂的。

此君小名叫睽睽，他见项伯问话，尴尬、忸捏了半天才说，说真话么？

我草，有这样问话的？

当然说真话！难道我项伯听你讲假话，我有时间多，没地方打发时间是吧？

睽睽主任（城西街道办事处副主任）红着脸说：“那次我请您帮忙，请您把我调进城里，你不同意，我觉得您不公平，你偏心。可是，您的权力大，我又不能跟你争执，本想委屈着过去算了。可是，你又说我一句，‘换工作，哪能和换老婆一样，想换就换？’你哪知道，我刚好就是一个王老五，老婆离婚五六年了，我还是一个人过，你说我不苦吗？”

原来你上次哭，敢情是刺到了你的痛处了。

项伯没这么多时间和他们酝酿感情了，但是，为了对李响表示尊敬，项伯决意明天把这个项目进行到底。

真哭也好，假哭也罢，反正明天给李响一个惊喜。

项伯是内疚的。

他认为李响有今天这个结局，他是有责任的，李响跳进火坑，项伯是黑手之一，他这几天活动，就是保自己，他和史济安合谋陷害李响，虽然篡改记录没有发挥实质性的作用，但其心可诛，今后死了到了阴间，这债还得还。

项伯很感激曾巩，当然也感激刘翰清。项伯过去和曾巩的联系不是十分密切，但是，这几天，项伯为了自保，他在求见曾巩时，狠狠地用人民币砸了曾巩一下。

自己保住了，龙佩贤等人也保住了，那么，李响就倒霉了，这是简单的逻辑推理。所以，项伯内疚，他对不起李响。

既然对不起人家，那就补偿人家呗。项伯对明天的欢送仪式格外重视。

就在项伯帮助几个人酝酿感情的时候，李响被樊铁铭请在帝豪西餐厅吃饭，他郑重其事地再次给李响看图纸，他说，现在你都不在梅州县任职了，所以，你应该没什么顾虑了吧？送你一套别墅，这是我对李哥的一片实实在在的尊敬之意。

一见这个图纸李响就头痛。

太诱惑人了，可又不能收，不折磨人么？可是，樊铁铭是铁了心要送给李响，而李响又是铁了心不准备收樊铁铭的礼，两人你来我往，打仗一样，交锋半天，还是僵持不下。

最后，李响说，我这次是被发配到穷山恶水的地方，从此就是进入商界了，你樊铁铭在商场上滚打了这么多年了，经验堆积如山，到时你帮帮我，行吗？

樊铁铭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说，李哥，你不说起这事，我本来也不想提。你别怪我讲实话，你那地方，什么穷山恶水？穷山恶水，那是好了你。那里是地狱！十八层地狱！李哥，你真准备在那里呆下去？你不会告诉我是真的吧？

李响说，咋不是真的呢？

你就没想过，找关系换个地方？樊铁铭问。

没有。

开玩笑吧？李哥，人争什么都可以，就别争这口气。古人啊，可恶的很，说什么气节啦，铁骨铮铮啦，屁！实际点，实际才是最佳选项。李哥，到那里应个卯，然后走关系，尽快跳出火坑！

李响说，真有这么可怕？

樊铁铭说，刚才李哥提到从此步入商界，不是我打击你，向阳机械厂生产的板车，我还嫌它笨重，生产推车，我又担心它没刹车。不是我损，那个厂，整个一破烂，让收破烂的收去，省事！

李响心里不舒服。好歹他也是一任厂长，虽说还没去上任，你把它描述比狗屎还差劲，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正准备说下去，刘萍进来。平日她会咯咯地笑，可是今天她显得很忧伤，对李响说，你真准备去向阳机械厂？

说说你的见解。李响倒是超然的样子对刘萍说。

刘萍说，你好淡定哈，这火坑你也去跳？

你们怎么都对向阳机械厂很熟悉呀？李响说。

能不熟悉吗？向阳机械厂，曾经江都市排前几位的大型国有企业，在改革开放年代，又成了最大的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最近十年，凡是说起黑色幽默，十有七八前面要加上“向阳机械厂”五字。譬如他们设计生产的向阳牌拖拉机，永远只能往前开，进了死胡同转不过弯时，就得请人拖，这家伙重，人拖起来很吃力，所以经常要请大水牛来拖，所以，一想起拖拉机，眼前的景象就是许多人，加上一大水牛，拖着一大铁牛，艰难地后退。再譬如，向阳机械厂的机械，虽然不是很出名，但有几样东西却是很出名的，譬如，冰棒、馒头、豆腐脑、卤鸡蛋等，满大街小巷，早晨起，一直到晚，都是吆喝声：向阳的冰棒啊！有向阳的老面馒头卖呀！向阳豆腐脑五毛钱一碗啊，要买快来买呀。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八千正式职工，现在在岗的只有三十人，他们负责巡逻、卫生，再就是收一收夜市摊子的租金。更要命的是，职工没养老保险，没医疗保险，银行的债务呢，摊到每个职工身上，人均十万，多少？八个亿。

改制呀！这厂子留着干嘛，倒闭呗。

如果能改制，如果能倒闭，早改了！早倒闭了！

问题就是这厂特殊，改不了，倒不了，只能死扛着——江都市国企中最头痛的老大难。

让李响去啃。——好恶毒啊。

刘萍极力反对李响跳这个坑。她说，要走的路，多着呢，何必吊死这棵树上？她建议，她有关系，调中石油，当个处长什么的，够你吃的。樊铁铭也说，他认识某某，进中石化也没问题，那里的茅台做水喝。

李响想，我还认识孙将军呢。

“哪里摔倒那里爬起来。”李响笑着说，很坚定，也很平和，不像是意气行事----不过，有点儿傻气倒是真的。

“听说明天举行隆重的欢送仪式？”消息传得就是快，刘萍和樊铁铭都听说了，“据说，还安排了群众代表参加欢送？”

李响苦笑，“项伯呢，认为是欢送。我呢，恰恰有种被送上绞刑架的感觉，把握送到绞刑架，然后，让我看着很多观众，看他们兴高采烈地享受一顿杀人的盛宴。”

刘萍的脸色都变了，“是呀，真有这种感觉，很残酷！你就别参加了吧。”

“可是，人家一片好心，辜负了人家的心意，过意不去。”李响说。

“别管人家，还是别去的好。”刘萍问，她本来想补充一句，“就像脱光衣裤，给人参观一样。”又说不出口。

“还是参加的好。”樊铁铭说。

“参加。”李响说。

“项伯为啥搞这么大场面？”樊铁铭问。

“赎罪呗。”刘萍回答。

樊铁铭突然就脸色变了，“李哥，项伯有对你不住的地方？”樊铁铭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是很恐怖，“史济安是不是也对你不住？”

李响注意到樊铁铭的表情。他有种预感，樊铁铭不知不觉中，被史济安和项伯利用了。

确实，前几天，樊铁铭分别受史济安和项伯之托，把几张存折送给了几位关键人物。

“李哥，你说，是不是项伯和史济安推你下的火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