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被你吓着了。”慕容轩说。
“吓着?”夏慧慧扑哧一笑,露出那洁白的牙齿来,“你秘书长啥场面没见过,我能把你吓住?”
“是你说的那人。”慕容轩忽然间变得老实了。
夏慧慧哦了一声,目光变得幽远,说的也是,慕容轩纵是省委秘书长,也还是有怕的人。
这是在临海,香港老板投资建设的新假日酒店,五星级。夏慧慧赶着来,就是为这事。
她没告诉慕容轩自己跟首长是怎么认识的,但她说了一句:“有些关系,你觉得它特神秘,其实一点也不。反倒是那些本应该简单的关系,让人弄得云里雾里,复杂得让人看不清。”
慕容轩频频点头,他没想到夏慧慧会主动找关系帮他,这让他感动,真的很感动。
夏慧慧又说:“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这层,只是首长问起了我,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首长听了,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他说他知道你,好像是在哪次会上,有人提起了你。”
“不可能吧,首长怎么会知道我呢,我一个无名小辈。”
“又谦虚了吧?”夏慧慧莹莹一笑,“首长说像你这样的干部,现在不是很多。”
“不是很多,一大堆呢。”慕容轩自嘲地说了句。
“我可不那么想。”夏慧慧的声音变得暗了,有味了,目光,也迷蒙成一片。
慕容轩心里哆嗦了一下,但又镇定住,今晚可不敢开小差啊,今晚是谈大事呢。
夏慧慧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心思,收起脸上那层朦胧,大方道:“我这次来,就是急着告诉你,首长让你准备一样东西。”夏慧慧早已把平日的您改成了你。
“一样东西?”慕容轩有点惊了,难道首长也……他不敢想下去,情急地把目光搁夏慧慧脸上,想知道答案。
夏慧慧笑笑,道:“你别多想,首长让你围绕着目前岭南的中心工作,写一篇工作体会,最好能把自己的想法谈出来。”
原来是这样!
短瞬的兴奋之后,慕容轩又困惑了,首长说围绕目前岭南的中心工作写,中心工作就是经济,但是岭南经济近年来遇到了问题,还不是小问题,有政策层面上的,也有操作层面上的,更多的,却是人为。
这些,能写?冠冕堂皇谈肯定不行,那种八股文章,不但帮不了他,很可能还会害他。但是谈得太深,会不会显得故弄玄虚?还有,首长让他把自己的想法也谈出来,想法有,很多,从省府到省委,慕容轩虽没直接分管过经济工作,但每次大的动作,他都少不了参与意见。加上以前在市、县工作的经验,他对岭南经济的发展,吃得透,对制约经济发展的主要因素,也看得准。
如何冲破这些阻碍,让岭南经济挣脱那根捆绑着它的绳子,轻轻松松发展,他的确有不少想法。
只是这些想法谈出来,会不会伤害到李静宜书记和李强省长?
要知道,在省里,除了他们两个,别人都是不能有想法的,即或有,也只能是小想法,大想法都给他们了。可这次拿小想法交给部长,显然不行,会坏事的,坏的还不是这一次,会坏掉他终身。
夏慧慧一眼就望出他心思,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些怕,但这次不同往常,把你那些想法收起来,认真对待。”
“好吗?”她又这样问了一声。
慕容轩苦笑一声,“你看得准,人在江湖,有些事真是……”
“江湖是你们自己说的,我可从来不认为有什么江湖,自己是自己,跟任何人无关。别人的光永远是别人的,照不到你身上,别人的树下,也歇不了阴凉。”
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慕容轩或许会理解,夏慧慧说出来,他就惊讶了。她居然不承认江湖,居然敢强调“自己”两个字。他怔怔地望住夏慧慧,“你真这么想?”
夏慧慧黯然垂下头,“我知道这想法荒唐,可我还是要说,人得认清自己。您跟别人不同,您应该有自己的作为,大作为,不像我,一双腿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秘书长,您就放手一搏吧。”她又把你换成了您。
慕容轩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夏慧慧这番话,像一副药引子,既让他心里亮堂,又让他心里暗黑。一时之间,他又想起很多事,想起很多人。那些人和事中,都有他的影子。他知道自己早已丢失,丢失在那个无形的江湖中,但他想找回来。
慕容轩终于下定决心,要按首长的要求,把对岭南经济的诸多思考还有重新建构模式写出来。这是一个大课题,里面有太多的youhuo,也有太多的挑战和考验,慕容轩热血沸腾,感觉又回到了青年时代。中国的经济已走进了一条大峡谷,成就巨大,但潜伏的危机也巨大。
慕容轩相信,首长交给他这个任务,是有目的的。这天他在一期刊物上看到首长的署名文章,谈的也是中国经济深层次发展的对策,很有建设性,对他颇有启发。他在另一本杂志上同时看到首长的另一篇署名文章,谈的却是如何学习或践行科学发展观。
慕容轩眼睛一亮,科学发展观提出来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大规模的讨论或学习还未开始,慕容轩有种直觉,科学发展观,很有可能成为未来中国进一步解放思想坚定信心进而构建heie社会的强有力武器。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题目,这个题目既新颖又紧扣时代主题,算是一个大题目。
他拿出笔,欣然将它写在了纸上。
为了将这一关乎到自己命运的重磅之作顺利完成,慕容轩延长了调研组在临海的时间。临海市委书记赵军前些日子还在有意回避他,这次下来,却是格外热情。
慕容轩心想,要么,赵军是听到了风声,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要么,就是念在过去的情面上,抹不开脸。慕容轩宁愿相信后者,第一种太可怕了,他自己想想都要脸红。
代市长吴金学自然不必多说,对他的照顾除了无微不至外,还多出一项来,那就是把每天的中央大报和市里订的《求是》等杂志拿来,能用得上的文章,都特意打了记号。
这让慕容轩想起以前的日子,他在沿江做市长时,吴金学是他的办公室主任,那时还没秘书长这个说法,办公室主任其实就兼着秘书长的职责,吴金学在这方面,也还是有一点天赋,可惜,他现在的理论水平是大大打了折扣。
慕容轩看过他的一份讲话稿,是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做的,除了老调重弹,了无新意。这样下去,怕是有点问题。但慕容轩不想提醒吴金学,人不能总让别人提醒,李静宜这一生,很少提醒过他,但他把该做到的,都做到了。夏慧慧说得对,别人的树下,乘不得阴凉。
这天下午,吃过饭不久,黄平来了,还给他带来一位客人。黄平现在是临海市委常委、副市长,分管经济和城市建设,也算是实权派吧。
看见黄桂花的一瞬,慕容轩有点心虚,这孩子是越长越出脱,越出脱越让人不敢正眼瞧。
怎么说呢,她身上越来越有一种跟钱丽丽相同的味道,那味道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致命的。
黄桂花倒是大方,好像早把之前的事忘干净了。她告诉慕容轩,她弟弟已上了班,工作表现很好,还得到单位领导表扬了呢。
慕容轩笑着说:“就应该表现好,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嘛。”黄桂花点头嗯了一声,“慕容叔叔,有机会我把他带来吧,您好好教育教育他。”
慕容轩说:“他又没犯错误,我教育什么?”
黄桂花抿嘴一笑,“哪能让他犯错误,我是说,让他看看您是怎么工作的。我们山里的孩子,眼界实在是太窄了,我跟他说您常常工作到深夜,连个休息日也没有,他还不信呢。”
慕容轩自然知道黄桂花的心思,但不点破。
这女子,不简单啊,如果她有机会步入仕途,未来简直不敢想象。
好在,黄桂花是没这个机会的。
慕容轩顺口问了句,她现在在做什么,黄桂花马上热情地回答:“沾黄叔叔的光,我进了一家服装厂,当他们的模特呢。”
“模特好,模特适合你,一定要好好干。”
“谢谢慕容叔叔,我一定牢记您的话。”
慕容轩又问她母亲的病怎么样了,黄桂花脸一暗,流下泪来。
她母亲在春节过后就去世了,癌细胞扩散,医院也无能为力。慕容轩长叹一口气,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他都要无端地伤感上一阵。
他不禁想起“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这样悲悯的句子来。
说了一会儿话,黄桂花先走了。黄平说:“别太累了,身体要紧,要不,出去活动一下?”
“到哪儿活动去?”慕容轩明知故问地盯住黄平,黄平心里有鬼,不敢实话实说,只是吞吐着。
慕容轩笑笑,“活动一下也好,这样吧,你也甭提什么洗脚啊洗澡啦,咱们出去走走,看看临海的夜景。”
“好,好,就算秘书长体察民情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