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小事,吴石基本来就没打算让谁知情,他是为某种正义而战。但杨明明的死,让他顿然明白,正义其实是个很虚无的东西,你越是追寻它,它离你反而越远。
很多东西交织在一起,就让原本自负的吴石基心虚,他再坚持下去,有意思么?或者,他这种坚持,有意义么?
慕容轩这些话,等于是从另一个方向点醒了他,他不得不承认,慕容轩是现实的,但也是正确的,至少在这个势利和麻木堆积起来的世界里,慕容轩的话就成了真理。
成了真理啊。
吴石基再次望住慕容轩,希望慕容轩把话说完。慕容轩却突然话峰一转,再次提起了吴欣欣,“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欣欣?”
吴石基这次没说闹心,而是忧伤地收回目光,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问这个干什么?”
“李静宜书记交给我的任务。”慕容轩如实做了回答。
李静宜书记?吴石基就更搞不懂了,慕容轩,李静宜,这两个被自己诅咒过千遍万遍的人,两个权力的持有者,岭南政坛的总导演和总策划,怎么会有心情想起吴欣欣,怎么会有心情来关心他?想着想着,他脑子里蓦然就闪出一张脸来,等他看清时,竟是妻子吴欣欣恨铁不成钢的脸!
吴欣欣在他身边的时候,没少提醒他,也没少讽刺他。让他跟着慕容轩学,几乎是吴欣欣的一个梦想。
“我真想不通,你们一个机关院子里混儿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天上地下!”
“看看人家慕容轩,跟李静宜书记跟得多紧,哪像你,鞭子赶你都赶不到跟前。”
“你清高,你正直,你是救世主,全世界都昏睡着,就你吴石基清醒。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的清醒是小儿科,学学人家慕容轩吧,人家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吴石基奋力摇头,想把这些话驱开,想让这些声音离他远点。他不能妥协,绝不能!可是,可是,他的坚持还有意义吗,谁还在乎他妥协不妥协?他再次想到杨明明,那个傻里傻气的女人,一开始也坚持过,也愤恨过,结果呢,她死了,这个世界连一声叹息都不肯赠给她!
吃过这顿饭,慕容轩心里踏实了不少,吴石基不但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职工闹事,同时也答应他,愿意到纺织工业大学去上班。至于吴欣欣,吴石基没多说什么,不过慕容轩已从他的痛苦里看到,吴石基这辈子,是不会让别的女人钻进他的心的。一个情种!
人是会变的,这是慕容轩面对这个世界时素来就持有的想法,没有人会一顽到底,也没有谁真的会拿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一个错误。
是的,慕容轩到现在还认为,吴石基这一生所有的坚持,都是错误。人不能活在假想的理想里,也不能盲目地为自己设置一个所谓的崇高目标。生活不是写作文,生活的全部含义,就在于怎么一点点地把你的目标理想还有抱负变成现实。秋天收不到果子,你还敢说自己的春天和夏天是多么地富有激情?
是的,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思想,也不是主义,那是圣人们的事,对平凡者而言,留下的,是你创造的那一点点果实。
从政如此,经商如此,婚姻也是如此。
开工仪式原定在八月五号,结果气象部门告知,八月五号有雨,于是提前一天,八月四号。
慕容轩一连三天都没有回家,鸣泉居和胜利宾馆早早就迎来了客人,全国政协一位副主席和两位副秘书长带着若干人马提前两天就到了。
他们来一方面是搞一项有关外资和合资企业发展环境与政策扶持的调研;另一方面,也是来为庆丰岭南剪彩。国家发改委、国家工商局、guou院发展研究中心几位领导也在其中。
没有想到的是,三号下午,原岭南省委副书记王天明也到了,这多少让人惊讶。
后来慕容轩才知道,王天明不久前已到了全国人大法制委,这次他也是带了一个组,前来调研岭南省的法制建设和普法教育工作。
来了这么多领导,李静宜书记和李强省长都很高兴,当然,对接待工作,也提出了特别要求,要求慕容轩跟田光做到滴水不漏的程度。为了贯彻这一指示,慕容轩连着给接待组的同志们开了三场会,几乎将来的所有领导一对一地落实到了个人头上,重点领导都是一对二,政协副主席和王天明副书记那边,是一对三。三号下午,王天明副书记刚到,慕容轩就多出一个心眼儿,让省委组织部打电话给魏子山,务必让他连夜赶到省城。
田光得知后,问他:“有这个必要吗?”慕容轩说:“有没有必要,到时你就知道了。”魏子山赶到后,慕容轩挤出二十分钟,跟魏子山做了一次深谈,最后说:“我希望你能珍视这次机会,丢开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身心地投入到接待工作中去。”
魏子山没想到慕容轩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时有些扭不过弯来。不过后来组织部副部长找他谈话时,他才清楚,王天明到岭南,对他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只有把这次机会把握好,他才可能重新冲出低谷。
接待工作是考查一个秘书长能否胜任的最关键一项,三天里,慕容轩可以说是做到了事无巨细,细致入微,他平均一天睡觉不到三小时,却保持着旺盛而饱满的精力。
菜单他要亲自审定,上菜的速度还有礼仪他要逐条要求,就连饭后上的水果拼盘,他也要亲自查看,只要有一颗葡萄失掉点水分,那果盘就不能上。
他的认真,让一直在这项工作上进步不了的孙平平见识了什么是政治性接待。
夏慧慧跑来跟他衔接工作,见他如此专注于细节,求胜于细微处,连连发出感叹:“我现在才知道,啥叫总管了。总管总管,原来是眼睛要管,耳朵也要管,鼻子嘴巴更不能闲着。”
慕容轩没工夫跟夏慧慧说笑,只道了一句:“万丈高楼会毁于一块砖,我现在是盯在一块石子上。”
除宾馆接待外,有关车队、警戒以及第二天的交通管制,慕容轩都一一落实了下去。八月四号天很蓝,微风吹得人心里凉爽,慕容轩天不亮就赶到了现场,跟夏慧慧一道,忙着指挥现场布置。
两人的目光不时碰在一起,夏慧慧有点心乱,时常走神,慕容轩警告道:“你是想砸锅啊?”夏慧慧忙压住怦怦乱跳的心,专心致志干工作去了。六点五十,赵军打来电话,说早餐吃过了,领导们稍事休息,就往现场赶。慕容轩问李静宜书记呢,他决定了没,到底到不到现场?赵军说:“李静宜书记早餐没见人,估计去不了。”
慕容轩紧着的心稍稍有些松动。这些年,他养成一个不好的习惯,每做一件事,都像是为李静宜书记做的,只要李静宜书记到场,他的心就莫名地会紧张,反之,李静宜书记不在的时候,他倒发挥得更出色。
他原本就暗示过李静宜书记,开工仪式,他最好还是不要出席了。李静宜书记当时笑笑,啥也没说,现在看来,李静宜书记是心里早就有底了。
一切都是按原计划进行,现场秩序有条不紊,车队在路上,也没有发生令人担心的拦堵shangfang事件。只是快要开始时,田光悄悄告诉他,李强省长也不来了。这点慕容轩早就想到,李强省长所以迟迟不表态,到底参不参加开工仪式,是在等李静宜书记的消息。
李静宜书记来,他必定要来,李静宜书记不来,他可以有两种选择,显然,李强省长选择了保守。其实方案就是按两位主要领导不来设定的,人大跟政协的一把手都到了,副职也基本到齐,这就行,上面来的领导不会说什么。他冲田光说:“按原计划进行吧,但愿不要再节外生枝。”可是偏偏就节外生枝了。
就在凌大伟副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做简短的讲话时,坐在主席台下的群众忽然一阵sao动。
当时慕容轩跟田光的注意力都不在台下群众当中,他们怕外围进来什么人,尽管外围有警察把守,他们的目光还是警惕地瞅着四周,谁知最没问题的地方出了问题。人群中突然站起五六个人,其中有个女的特别显眼,瞬间工夫,她就从怀里扯出一块白布,披在了身上,然后大哭着冲向主席台,“青天大老爷啊,替我妹妹做主啊——”
会场立马就乱了,慕容轩和田光惊得面色骇然,坐在主席台最边上的夏慧慧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那一块儿坐的都是庆丰的职工,部分一厂、三厂吸引进来的职工,也是按慕容轩的指示一个个审查了的,现在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