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有时有饭局或宴请,主动通知了你,是好事,不管你在饭局中表现咋样,心理上是没有负担的,毕竟你跟领导在一起。难的就是这种时候,领导不通知你,你自己又把握不清该不该去,今天这场合还好一点,至少田光去了,会随时通风报信,更多的时候,他们就像候鸟一样候着,眼睛盯着电话,生怕一不留神,漏掉一声响。
宴请是晚上十点才结束的,奇怪的是,刚才还眼巴巴瞅着一号楼的他们,等宴会散场,领导要走出宴会厅时,却全成了缩头乌龟,一个个全躲在包间角落里,生怕领导的目光扫过来,发现他们。
直到外面车去人静,慕容轩才第一个走出来,跟司机打了电话,司机像幽灵一般从一大片树荫下发动了车子。慕容轩上了车,收到田光发过来的一条短信:1号坐别人的车走了,一切正常。
坐别人的车走了?慕容轩似乎心有灵犀地笑了笑,然后合了电话。一切正常,就证明今天他不出现是对的。回到家,慕容轩感到肚子咕咕响,刚才一桌的菜,他夹了不到五口,冰箱里翻了翻,没啥现成的,想到楼下夜市去吃,又觉得困倦。只好打开一包牛奶,算是充饥吧。
这晚慕容轩想到一个问题,一直空着的政研室主任的位子,看来铁定是张华生。他掏出电话,给自己的老朋友、老搭档王明理发了条短信:事情有变,你还是另寻位子吧。
据后来田光讲,事情在当晚的宴会上便定了音,李静宜书记跟李强省长看法相同,两人在饭桌上简单几句话,就达成了一致。只是,这种场合的谈话,往往比常委会还要保密,没有人敢漏出一点风声。
会议在省委西五楼会议室召开,慕容轩发现,这天的李静宜书记跟李强省长来得比平日要早,其他常委还没到的时候,他们已端坐在主席台上。
慕容轩一边指挥工作人员沏茶倒水,一边观察李静宜书记。李静宜书记的头始终埋在文件堆里,会议室里进进出出的声音,打扰不了他。
省长没带材料,但他抱着手机,不停地发短信。常务副省长张伟来得也早,四下看了看,寻找自己的座位牌。不同的会议,座位牌的摆法是不一致的,除两边的1号领导,其他人参加会议,都要习惯性地看一下。一则是想看清自己的位置,二则呢,也想看看有哪些人这次排在了比自己更显要的位置。任何一次座位的小挪动,都是信号,里面含着无限丰富的内容,这跟电视、报纸的露面是一个道理。掌握这内容的,除两边的1号领导,怕就剩慕容轩和田光了。
副书记陈东可进来时,主席台上已坐了一大半人,陈东可似乎对自己的座位不满意,本来他是紧挨着李静宜书记的,但今天因为加了人大、政协的领导,他的位子就有些靠边。而且中间破天荒的,多了两位退下去的老领导。
请两位老领导来,是李静宜书记的意思。
“今天这个会,范围适当扩大一下,我们也听听老同志的意见。”就这么一句,就让陈东可离主席台正中远了不少。
会议由李静宜书记主持,李静宜书记先就目前全省的经济状况特别是工业企业形势做了中肯分析,认为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工业企业拖欠任务重,发展步子缓慢,形势相当紧迫,容不得半点马虎和大意。然后话头一转,谈到了庆丰岭南。他说:“庆丰岭南是当年做为招商引资的重头戏从香港招来的,为此省委、省政府花了很大力气。庆丰落户岭南,意义十分深远,但就目前运行情况看,进展很不理想,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自上而下重视不够,没有正确理解或贯彻省委、省政府的意图。个别同志对招商引资政策仍然持有怀疑态度,思想上麻痹,行动上迟缓。二是遇到问题束手无策,解决办法不多,或者根本就不想解决。从而导致已有的矛盾更有尖锐,影响或制约了庆丰岭南的发展。”
听到这儿,慕容轩忽然想,李静宜书记要跟陈东可副书记摊牌了,心里为之一惊,不由的,就将目光投向陈东可那边。
陈东可显然也没意识到今天会是这样一个会议,李静宜书记一开口便将矛头指向他,令他既惊讶又感突然。李静宜书记讲话时,他一边擦汗,一边故做镇静地挺着身子。不少人听出了李静宜书记话里的意思,将目光投过去,陈东可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慕容轩注意到,会场上有两个人没动目光,自始至终望着前方。一个是省长,另一个,是常务副省长张伟。
慕容轩似乎较别人提前看到了答案。
李静宜书记洪亮的声音依然响在会议室里,大家似乎再也不去关心李静宜书记讲什么了,而是纷纷期待着,今天的会议会有什么结果。这便是高层开会的一大特色,主要领导一开口,等于就给会议定了调子,至于他具体讲什么,讲多长时间,那都是次要的,是为最终的结果做铺垫,对与会者来说,结果才是最最重要的。
李静宜书记的讲话已近尾声,他说:“庆丰岭南过去是我们的重头戏,现在还是,这家企业带给我们挑战和考验,包括一厂、三厂职工的安置与遗留问题的解决,也是对我们省委、省政府的考验。去年谈的十二条,必须无条件落实。我们要对两家企业五万多名职工负责,要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他们为企业献出了青春,献出了才华,有些甚至献出了大半生,现在轮到政府为他们送温暖,我们如果再不积极,是亏对自己良心的。我再强调一句,除十二条外,对近期职工提出的几个热点问题,政府那边拿出具体意见来,逐一落实。”
说完,他将话筒交给了省长。省长习惯性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顺着李静宜书记的话题,继续往下讲。
看一个省的省长跟sheni书记是否配合得好,不用去研究他们的背景,也不用去探究他们的政治主张,只要留心一下他们在会场上的表现,就能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担任省长后,继续保持着他在羊城做市委书记时的风格,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该拍板的事情,会在第一时间拍板。对难点热点以及重大敏感问题,既不回避也不推托,总是能出人意料地拿出解决办法。
但独独有一条,跟以前不像了,就是他知道怎么从一把手转向二把手。省长虽是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但在省里,他实际上处于二把手的地位。
需要他冲锋陷阵时,他是主角,需要他唱联手戏时,他便是配角。这个角色很难把握,太果断了,会让真正的一把手感觉到威胁,锋芒毕露断然不行。如果太过服从,优柔寡断,大事小事都不敢做主,又让人觉得你缺少魄力,不是主政的料。
省长在这方面却游刃有余,充分显示了他的政治才能和应变能力。每次会议上,他既能充分维护李静宜书记的权威,又能把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体现出来,让人听了既不惟命是从,又有一种务实感。
省长讲得极短,他强调了两条,一是不打折扣地按李静宜书记的指示办,坚决清除庆丰岭南前面的障碍,确保该项目按期建成,顺利投产。二是下大决心解决好一厂、三厂的遗留问题,政府将成立专门工作小组,一条一条落实,决不让集体shangfang或聚众闹事事件再次发生。
慕容轩听到这儿,放心了,有了省长这番表态,省里就是再拿出一个亿两个亿,也会把一厂、三厂的问题解决掉。
接下来是大家发言,这个时候,秘书长是可以轻松一下的,因为会议的调子已经定了,让大家发言,只是充分显示一下,也让今天请来的两位老同志再次重温一下过去的感觉。慕容轩起身,离开会场。在任何会议上,秘书长都有适时离开会场的自由,因为在会场里,他是属于服务型的,跟服务人员的性质差不多,因此没有哪个领导认为,秘书长离开有什么不合适。当然,你也得把握好机会,如果李静宜书记和省长讲话,你要是离开,性质就不一样了。
慕容轩在楼道里活动了一下筋骨,近来他的腰椎有些问题,坐久了会痛,左腿也有些发麻发困。正想去洗手间,田光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什么语言也没有,但又什么语言都有。两人去卫生间的途中,田光悄声说:“白桂英的工作解决了,留在了惠氏宾馆。”
普天庆一楞:“哪个白桂英?”
田光呵呵一笑:“这么快就忘了,上次在鸣泉居……”
慕容轩哦了一声,他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这天的会议上,李静宜书记果然宣布了一个新决定,他说:“鉴于省委马上要开展全省党风党纪检查,同时对前一阶段的反腐倡廉工作做总结,陈东可同志暂不分管庆丰岭南项目工作,该项目由东明同志全权负责。”
尽管这样的结局早就在预想之中,但真的由李静宜书记亲口宣布出来,慕容轩还是有些震动。
陈东可离开会场时,脸色黑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