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奖之词比平常多了几倍,听得慕容轩脸红,很不自在。
正要谦虚,高放话头一转,带着批评的口吻道:“慕容啊,你在省委秘书长位子上也不是一天两天,有两年时间了吧,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同志,没想到,这一次,你把大家的分寸都丢了。”
慕容轩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好明问,只能弓着身子不断地做检讨,做到最后,高放不耐烦了,摆摆手道:“行了慕容,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以后办事,稳妥点,千万别把一件小事办成大事,这样不好,对大家都不好。”
这是高放当书记三年来第一次批评他,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因为第二天,高放就要离开岭南,到中央某部委任职了。慕容轩挨得很不舒服,也觉得憋屈。
等高放走后,他调查清事情的原委,才知道高放批评得一点不过分,该批。
你猜咋,那位副县长托高放,是想为自己大学毕业两年的女儿安排工作,他在临海能力有限,女儿想进市建设银行,他努力了半年都没努力成功,迫不得已,才求到高放门上。
慕容轩也确实是这样跟临海方面叮嘱的,让他们跟银行通融一下,能办就给办了。没想临海方面大显神通,不但让副县长女儿进了银行,还把副县长自己的问题也解决了,将他从临安县调到另外的一个县里,从副县长一步到位提拔为县委书记。
这样的破格提拔,在政界是很少有的,所以高放听了,也感到震惊。当然,这事不叫打折扣,叫什么呢,慕容轩也想不出一个好词。
有了这样的教训,慕容轩就变得格外小心,手中的权力还有肩上的担子,明显比以前大得多重得多了,如果再犯类似愚蠢的错误,他就该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要想不出错,唯一的办法就是事必躬亲,特别是眼下这关键时期,大小事都不能马虎。
马虎出人命,这是对法官说的,对慕容轩,则是马虎出大乱。大乱其实不比人命差多少,有时候,更严重呢。这样一来,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慕容轩就更忙了,几乎没有时间去揣摩领导的心思,更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秘书长必须思考的问题。
走楼梯给了他机会。慕容轩走楼梯有两种情况,一是领导叫他,二是他有重要工作向领导当面汇报。不管哪种情况,他都是要见领导的,而且这时候的领导不再是一个泛义词,他成了具体的某个人,比如李静宜书记。
这样,他复杂的脑子一下就简单了,他可以把其他事暂时从脑子里请出去,专心致志去想这个领导。他叫我什么事,如果他问起某件事某个人来,我该怎么应答?有时候领导们或许什么也不问,就把他叫去,随便聊上几句,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这种时候就更要小心,越是不谈事情的时候,就是越有大事要发生的时候。
这一天慕容轩却破例进了电梯,还好,电梯里没人,慕容轩摁了一下“8”,长长出了口气,李静宜书记谈话的内容又冒了出来。
慕容轩刚要思考,电梯停了,进来两个人。慕容轩赶忙调整一下表情,就听原王天明书记的秘书魏子山问他:“慕容书记好。”
慕容轩冲魏子山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后面紧跟着进来的,是人大副主任。
这两人怎么在一起?慕容轩皱了下眉,冲人大副主任道:“一大早就上这边来,有事?”
那位副主任表情木然地说了一声:“有事。”
然后就盯着电梯里那幅张贴画,张贴画是慕容轩担任省委秘书长后通知办公厅后勤处贴上去的,上面是修改过的省委机关工作人员五要五不要。
洪秘书长当秘书长时没贴这个,贴的是电信部门的广告,慕容轩认为省委办公大楼电梯内贴广告不妥,跟副秘书长赵军交换了下意见,就把新印制的张贴画贴了上去。
魏子山大约没想到会在电梯里碰上慕容轩,显出几分尴尬,脸上是想笑不敢笑的那种表情。慕容轩理解地扭过目光,心里再一次问,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电梯很快到了八楼,慕容轩如释重负地出口气,冲那位人大副主任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挺着腰杆走了出来。
秘书李洪彬说,刚才沿江市委副书记吴金学来过电话。慕容轩哦了一声,没问什么事,问了李洪彬也不会知道,没有人会跟领导秘书谈具体事,最多问一声领导去了哪,什么时候有空等等。
慕容轩分神的空,李洪彬又拿来一份文件,说是政府那边刚拿来的,急件,要他今天就给个意见。慕容轩再次哦了一声,李洪彬从慕容轩的语气里觉出了什么,默站了一小会,给慕容轩的杯子续满水,轻轻出去了。慕容轩听见了一声门锁的声音,他知道李洪彬为他锁上了门。
李静宜书记的谈话就在这时候冒出来,慕容轩软倒在老板椅上,感到口干,舌也燥,想喝水,拿起杯子,却觉喝不下去。刚把杯子放下,板桌上的电话响了,慕容轩没有急着拿起,等了一会儿,铃声仍然不断,这才拿起话筒,不紧不慢问了声:“哪位?”
电话那头迅速传来吴金学的声音。
慕容轩咳嗽了一声:“是金学啊,刚才是不是打过一次了?”
吴金学嗯了一声,声音不大正常地说:“秘书长,说话方便不?”慕容轩下意识地朝门望了一眼,道:“方便,你讲吧。”
“最近他们又在活动。”吴金学的声音有点变形,听上去像是被什么吓住了。慕容轩不满地摇了下头,又听吴金学道:“挑头的还是那几个人,不过……”吴金学顿了一下,又道:“姓徐的这次好象在暗中支持。”
慕容轩本不想打断吴金学,一听他又用姓徐的三个字,恼怒地提醒一声:“什么姓徐的,他叫王天放!”
“秘书长您别生气,我也是一时激动,对了,昨天我还见王天放跟王成化他们一起吃饭,这事,您要早着手啊。”
吴金学说完这句,就等慕容轩作指示。慕容轩拿着话筒,一时不知说啥。脑子里涌出很多张脸,有些是曾经很熟悉很亲切的面孔,有些虽然不亲切,但也不能算是敌人。除张春平跟李国安几个,慕容轩自觉都对得起他们,但是这些人为什么要冲他下黑手,要置他于死地?
慕容轩最后什么也没说,略带几分黯然地挂了电话。
然后,他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失神起来。
刚才李静宜书记找他,也是这件事,张春平他们把举报信写到了省纪委,纪委王国维书记又把信转到了李静宜书记手里。
李静宜书记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第五封了,慕容啊,你怎么搞的?”
李静宜书记很少用这种责备的口气跟他说话,自从李静宜书记把他从沿江调进省政府,他们之间便有了一种新的默契,关系也比以前更进了一步。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李静宜书记跑在最前面的一条腿,帮李静宜书记征战沙场,平定天下,现在他就成了李静宜书记的另一个大脑。
省委办公厅的这两年,他的智慧和谋略发挥到了极至,靠着这些智慧和谋略,李静宜书记创下了一个又一个佳绩。是非面前,他的镇定与果断又成了另一把剑,帮李静宜书记扫清一个又一个障碍,最终李静宜以骄人的政绩和无人可争的绝对优势,顺利地做上了岭南省名符其实的一把手。
他跟李静宜书记的默契,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李静宜书记由单纯的欣赏他、器重他变成依赖他。
前几次张春平他们的举报信,都是李静宜书记强行压掉的,当然,已经离任的高放书记也起了不少作用。总体来说,沿江那边的风波能平息下去,跟两位主要领导的关心和保护分不开。可是谁知,本来已经灭了的火,最近突然又死灰复燃,而且大有燎原下去之态势。
“控制不好,是会出乱子的!”这是李静宜书记刚才跟他说的话。但是怎么控制,由谁来控制,李静宜书记没有说,也不会说,慕容轩就得费心费力去揣摩去思考了。
慕容轩起身,来到那尊佛像前。
省委秘书长慕容轩有一件弥勒佛,就摆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书架上,马恩列斯毛选集下面。此弥勒佛形状酷似弥勒佛,下部面积较大,重心偏低,上部为弯月型,宛若妙龄女子的手臂,婀娜升起,托起一球状物。
球状物酷似古时男人头顶之发冠,也有说其形状更似男人之顶部。总之,是让人浮想联翩的那么一个物件。
这物件是慕容轩在开发区做招商局副局长时得到的,那时慕容轩年轻,二十多岁,是省里少有的青壮派之一。
一日,龙头山发大水,洪水肆虐,卷走房屋无数,牛羊数千只,山民逼迫退缩到龙头山山腰处,慕容轩在一名叫杨氏祠的庙宇里设起了临时指挥部,指挥干部群众抗洪救灾。那场洪水持续了整整半月,交通中断,通信设施全部摧毁,他们就像困在孤岛上的战士,所幸,因他指挥得当,那场洪水只卷走了两名抢险干部的生命,山民无一受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