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教坊司市，监房
一本厚厚的蓝皮账簿，由一名“罪人”小厮托着，送上了监事王守成的书案上。
账簿封皮上写着公正的“三月账”三字，而王守成身为监事，虽不直接掌管财事，出于职责也要审查一番。账簿在经过他这儿之后，就会上到教坊司去，由专人再照样誊抄一份，最后交付库房里存档。
王守成是大腹便便的矮胖子，在市里任职的几年，早就在大小酒席中吃得个滚瓜溜圆，瘦不下来，所以行动不便，也就是瘫坐在桌前，草草将那账簿翻开一二页看看而已。
好巧不巧的，他翻到的那页，正是退货退款记录。
更巧的是，看到的一页，大半写的都有“王杰”。
本来教坊司进人来就经历重重筛选，重病的不要，残疾的不要，甚至长相难看点，瘦弱点的都不要，疑似的也不要。在如此筛选之下，能进入到市里面来售卖的本来就少，退货的自然就更少。一月下来，退货的也只有那几十起而已。
而在这几十起里面，就有一大半是由同一人提出的，那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特别是王守成还算是认得这个“王杰”的——一个他远方亲戚的孩子。
那个亲戚，特别令王守成讨厌。
恨屋及乌，王守成本就因为要工作而显得不是那么好看的脸色登时就拉了下来，注意去翻过几页，见几乎全是王杰的名字，不由得大怒，一拍桌子。
啪！
王守成想站起来，但是身体太臃肿了，挣扎了一会儿发现站不起，便只好把那满腔的怒火堵塞在心头，对着屋外大喊道。
“来人呐！”
屋外，那不敢远去，在门后候着的小厮屁滚尿流诚惶诚恐地滚进来然后立即扑通跪倒在地，颇为熟练，同时战战兢兢地问道。
“大人，有什么吩咐？”
王守成见小厮这般惧怕他的样子，心头的气也稍微消了些，但仍改不了那烦躁讨厌的口气，道。
“去把李鞭子给我叫过来。”
“是。”
小厮倒退着退下，然后从屋外传来蹬蹬蹬一溜烟的脚步声。
不多一会儿，李鞭子便跨进了屋来。
李鞭子名如其人，随身携带者一把长长的鞭子，还是倒刺的，绑在腰上。上身是不着一缕，露出健壮的胸肌和六块整齐码好一般的腹肌，肤色显得黝黑，如酱油色，双臂孔武有力，尤其是一双眼睛，都像是在愤怒一般。
而就是这样的一人，在进屋来的时候，却是躬着腰，一脸嬉笑进来的。
“不知道有谁惹到大人生气了呢？属下立即去将他绑来，让大人您好好地舒舒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守成这大胖子也不例外，对李鞭子他这个得力干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将那账本往地上一摔。
李大鞭子看着脚边的账本一阵摸不着头脑，然后是在搞不清楚，便问王守成道。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靠！你不识字！”
王守成忽地想起来，他面前这四门总管，却是个认不得字的莽夫。
心里也不知道是该气呢还是该笑呢，只好恨恨地道。
“最近市里来了一个捣乱家伙叫做王杰的。你吩咐下去，四门的人一旦查到他，立即拿下。”
“是是是。”
李大鞭子只懂得服从王守成的命令，转身出去了。
不过，在门外，他直嘀咕。
“王杰？好像在哪儿听过？算了！管他是谁呢！”
出了监房，李大鞭子想也不想，就往最近的北门过来了。
房内，监事王守成好一阵感慨。
“真是庙少缺香火，地小破事多！”
……
距离教坊司市不远的那茶馆里，在一大帮茶客和一众大鲨帮喽啰以及帮主沙龙的注视下，那四人互相斗殴，终于分出了个胜负。
输掉的三人都躺在地上，遍体鳞伤，衣服也没个好地了，也只能从偶尔的喘气声和呻吟声中听出他们还活着。而赢的那人也没个好样，只是伤稍微少了一点儿，可是他右眼被人直直地打了一拳，此时已经红肿起好大一块来，那只眼睛也睁不开了。
他缓缓悠悠地站起来，看着倒地的三人，显得欣喜若狂。前面，也是他拿的那枚金鹰元。此刻，他便扑通一声跪下，再跪着前行到沙龙身前来，一脸的讨饶，一边从怀中拿出那枚金鹰元，一边恳请地道。
“大哥。这是那女子给我的问路钱。我不敢私吞，在这里献给大哥您。她去教坊司市了，从北门走的。走的哪条路，都是小弟指给她的。”
沙龙呵呵一笑，微微躬下身子去，从那人手里接来那枚金币，并端在眼前仔细看着，似乎在端详上边的纹路，一边看，忽然问道。
“你和他们是兄弟是不？”
献金的人一愣，不明何意，仅剩下的那只眼睛溜溜一转，又磕了一个头，连连道。
“不是不是。只是认得不久的。”
“哦。只是认得不久。”
沙龙此时放下金币，低头看向这人，对着这人笑。
这人觉得后背一阵发痒，又不能躲过沙龙的目光去，只好回应着也笑了起来，只是难看。
笑着的沙龙道。
“连认得不久的人都打得怎么狠，真没良心啊。可是，我沙龙，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没良心的人！来人啊，给我架出去，剁了等到海里喂鱼！”
“是。”
一众小弟上前来，将目瞪口呆的跪着的那人，连同他三个不能自理的同伴，一起架了出去。
当街行凶，放狠话，几乎就是当街杀人，大鲨帮帮主沙龙就这么干了。
吓得剩下的茶客们脸色惨白惨白的。
沙龙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拍拍屁股，站起来转身走了。
不过，就在转到门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朝着在场的众人狠狠一瞪，并道。
“刚才这里有过什么事么？”
“没有没有没有！”
众人震怖，异口同声地回答。
沙龙脸上这才稍稍满意，转回过去，对着手下人喊道。
“走，去市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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