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雪花,粗暴地扫荡着山峰、原野,摇撼着枯木的躯干,撞向了军营里搭得错落有致的帐篷。怪声地怒吼着、咆哮着,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它的驯顺的奴隶,它可以任意的蹂躏他们,毁灭他们。
雪花如同被撕碎的棉絮,大把大把的从空中撒下,把冷森森的雪花,铺天盖地的向大地袭来,眼前好似挂起了绣着密密雪团的帘幕,遮住了人们的视线。
祝清波将军不知道在营地前站立了多久,整个人仿佛一个冰雪堆砌的雪人,“雪人”的两只眼睛,充满了哀伤,眺望着峡谷外的某个方向。尽管暴雪中,可视范围很窄,她依然那样殷殷地期盼着,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够撩开雪花做的帷幕,出现在她的面前,绽开调皮的笑脸,招呼一声:“将军娘亲,你的属下兼女儿回来了……”
出去搜寻女儿遗体的小队陆续回来了,每一个归队的士兵,都带回让她失望又庆幸的消息:没有找到小将军……
她心里明白,那些士兵的意思是“没有找到小将军的遗体”。在她的心中,没有确定的事,总还有希望。或许,雨儿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或许,过几天,雨儿带着苍白虚弱的笑,对自己说:“将军娘亲,让你担心了……”
可是,理智总在提醒着她,穿胸而过正中心口,是没有可能生还的。即便当时还有口气苟延残喘,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大雪也下了一天一夜,她生还的机会更加的渺茫。
难道,就这样失去她了吗?难道,连遗体都不让自己见见了吗?难道,就这样永远的天人永隔了吗?
陪着她站在雪中眺望远方的亲卫,转头看看雪人一样的将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将军,回帐篷吧,军队少不了您呀!”
是啊,军队已经损失了一位优秀的少将军,她这个做将军的如果再病倒了的话,那军心会更加的涣散,士气会更加的低迷。自己是整个西北将士的“魂”,自己不光是位母亲,还是整个西北兵士的将军。
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又是那个杀伐果断,用兵如神的将军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坚定一挥,果断地说了声“回去”!背影里决绝中充满了哀伤。
回到帐篷里,亲卫兵给她递上一盏热茶,她一口气灌下去,来到那张简易的书桌旁,望着上面的盟卡罗峡谷地形图,陷入了沉思。她的眼睛炯然幽深,她的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她的眉心皱起深深的“川”字,手指不停地在地图上指着画着,口中念念有词。
亲卫兵知道她在深思着反攻的计策,不敢打扰她,悄悄地出了帐篷……
突然,一个“雪人”脚步匆忙地往将军的帐篷疾奔过来,到她的身前站定了,口气急切地问了句:“将军在帐内吗?”
从声音中辨认出来,这个“雪人”是从昨日开始奉命去寻少将军一体,一夜未归的甄副将。亲卫见状,心中涌起了希望,忙答道:“在!在风雪中站了一个多时辰,刚刚进帐,在看地形图甄副将,是不是发现了少将军的……”
“不是!”甄副将扔下两个字,便掀起帐篷厚厚的羊皮帘子,来不及抖落身上的积雪,钻进了帐篷。
“将军,您猜末将遇到谁了?”甄副将给祝将军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口气里充满了热切。
祝清波眼睛一亮,表情里的希冀让人不由得一阵心酸。她抖着嘴唇问道:“甄副将,辛苦了是不是找到雨儿了?”
甄副将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她摇了摇头,马上又告诉将军一个让她惊喜交加的消息:“将军,末将在回营的途中,遇到了您的另一位女儿晓雪小姐!!”希望这个好消息,能让将军从痛失爱女的打击中更快的恢复过来。将军这么疼爱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女儿,她的到来,正是时候。
果然,祝清波的眼睛中充满了惊喜,一下子从地上的梅花坐垫中站起身来。那火红的梅花坐垫做得厚厚的,一看就让人温暖,那是她的女儿晓雪的一片孝心。
“雪儿?!!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祝将军三两步来到甄副将的面前,两手钳住了她被雪打湿了的肩膀,惊喜中夹杂着埋怨:“这孩子怎么这时候来边境了,要是遇到覃闾兵怎么办?也不提前给我讲一声,我好派人去接她。”
祝将军仿佛一位唠叨的母亲,口里不住地嘟囔着:“这么大的雪,雪儿从小就怕冷,她从京城过来,不知道带足厚衣裳没有。阿梅,快把我的灰狼皮大氅那来,我去接我的小女儿。”
“甄副将,你的衣裳都快湿透了,就别跟来了。赶紧回帐篷换套干衣服,再让亲卫兵熬些姜汤来,免得受了寒。”祝清波交代完后,掀开帘子,大踏步地走入风雪之中。那儿,她的女儿在等她……
刚出大帐不久,就听见一阵锵锵的兵器撞击声,风雪中间或夹杂着一个清脆女子熟悉的娇斥声。
祝清波心中一惊,那声音在狂风怒号中,虽隐隐绰绰,却分明是雪儿的怒斥之声,莫非在这营帐之中,出现了什么情况?
一股深深的恐惧涌上了她的心头,一个女儿已经无可挽回了,这剩下的唯一的女儿,别再自己眼皮底下再出什么事,那她可就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的脚步走得更急了,到后来竟然不顾将军的稳重与威严,一阵小跑向声音来源处奔去。
“雪儿,我的女儿,你在哪里?”焦急担心的话语,冲出喉咙,融进风雪之声中。
“娘!我在这里,看!我逮住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看她獐头鼠目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晓雪手中像拎死狗一般,提着一个浑身瘫软的女子,虽然穿着华焱士兵的盔甲,却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把她带入大帐,一会儿我亲自审问!”祝清波命令亲卫道,然后充满威严的声音马上变得温柔起来:“雪儿,刚刚为娘隐隐听到打斗声,可曾伤到我儿?”
“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近得女儿的身?三两下就被我打趴下了。”晓雪的一抬下巴,浑身散发出一股傲然之气。不过下一秒,一股刺骨的寒风卷着杏子大的雪球刮过来,她缩头抱膀的模样,彻底毁了刚刚营造出的侠女形象。
祝清波赶忙给她披上自己手中带来的大氅,用手为她暖着冰冷的小手,口中温和地责怪着:“边关战事正紧,你怎么这会儿来了?你若有个什么好歹,你爹爹他不得哭死?”
“娘亲别担心,你女儿我可是有超级大保镖的!别说一个小小覃闾奸细,就是十个武林高手,都动不了我的一根小指头。”说着,她十分自豪地用手背拍拍身后如同保护神般的黎昕,声音中充满了信任。
“说不过你,你向来歪理一大通。外边风雪大,快跟为娘到帐篷里喝口热茶,暖和暖和。”祝清波鲜有的慈母形象,让那些看惯了她刚毅严肃表情的下属们,下巴掉了一地。
虽然少将军是祝将军的女儿,可她从来都把女儿当一般将领要求,甚至更严格。从来没见过将军笑得如此柔和与慈爱,这怎能不让她们震惊?
“这鬼天气,真是变态,四月天还下这么大的雪,冻死人了!”进了帐篷,一股暖流袭来,晓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嘴里小小声抱怨着,仿佛一个像母亲撒娇的小儿女。
“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祝清波帮女儿掸落身上和头发上的雪花,关心着她这一路的安危:“这一路上还安稳吧?天煞阁的那些家伙没趁机追杀你吧?”
“嘿嘿,娘您过虑了,现在天煞阁正自身难保呢,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阻击女儿?这一路平坦的很,女儿边走边游玩,到这边关足足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晓雪不想娘亲为自己担心,报喜不报忧。她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坐在软软的垫子上,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娘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女儿的打击了……”祝将军的眼睛一红,想起了战场上那个被一箭穿心,血溅沙场的大女儿,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姐姐她……雨儿她……唉!我这个做娘的无能,竟然保护不了女儿的性命!”
强忍了一天一夜的悲痛,在亲情面前轰然倒塌,泪水涌出眼眶,在她的脸上无声地奔流着。让了解事情真相的晓雪,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晓雪吸了吸鼻子,走到母亲面前,轻轻揽住她穿着盔甲的肩膀,在别人看来似乎在无声的安慰着祝将军。实则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请娘亲屏退左右,女儿有事要想母亲禀告。”
祝将军抬起头来,带着些讶异,定定地看了女儿的表情一会儿,才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帐篷五步以内,违者军法处置!”
“遵命!”几名亲卫和押着奸细的士兵领命退了下去。晓雪往那名被捉进大帐,眼睛仍不老实地滴溜溜乱瞄的家伙,后颈上猛地用手刀一砍,满意地看到她失去了意识,才对娘亲说:
“娘,女儿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晓雪有些俏皮地对娘亲眨了眨眼睛。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祝将军摸了摸晓雪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道。
“关于您女儿的!”晓雪卖着关子。
“莫非……你夫侍有喜了?”祝将军哀伤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一说关于女儿的,她自然就想到了晓雪,想到了她那几个出色的夫侍。
“咳咳!虽然您猜中了,但是我说的喜事,比这个更让您高兴!”晓雪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继续让她猜。
“真的有喜了?谁?是小风,还是轶儿?”一听说自己快做奶奶了,祝将军脸上的喜悦是掩饰不住的。
“都不是,是星繁……哎呀!不是这件事,不是关于我的喜事!”晓雪见话题有岔开的嫌疑,忙拉回来。
关于自己女儿的好消息,又不是雪儿身上的,莫非……祝清波虎目圆睁,直直地看着晓雪,口气中有着不确定的希冀:“难道……难道,是关于雨儿的?她,她还活着??”
晓雪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重重地点头。
祝清波脸上一点一滴地汇聚起喜悦,眼中充满了狂喜,她哆嗦着嘴唇,想再一次确定:“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哄娘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娘,您听我说,千万别激动。冷静,冷静!”晓雪怕她嚷嚷出来,被别人听见,坏了自己的计划,忙安抚着她。
“好,我不激动,我很冷静。你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祝清波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压低了声音。可是她紧紧攥住晓雪胳膊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与激动。
晓雪拉着她坐下来,话语中稍稍掺杂了点水分:“其实女儿昨天就来边境,想给娘亲和雨落……姐姐一个惊喜。半路听见战鼓声,便直奔战场而去。不料,在离战场五十里以外的地方,一匹枣红骏马,驮着一个受伤的士兵迎面而来。女儿认出那士兵身上的盔甲,是我们华焱的样式,便想也没想,就拦下了飞驰的马儿。”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祝清波心中那个急呀,不由得催促着:“接下来呢,怎么样了?拦下的是不是雨儿的马匹?战场上,雨儿中箭后,她胯下的马仿佛惊了一般,驮着她飞奔着离开了战场。我派了许多兵士去寻,都没有找到。莫非……雪儿给救去了?”
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茶水,晓雪才点头道:“女儿拦下那匹马救下马上的伤员的时候,才发现伤员居然我认识,正是雨落姐姐。当时我看到她胸前的羽箭时,登时就懵了。按理说一箭穿心,又被马儿颠簸了这么远,早该没有气息了。可是,女儿略一查看,雨落姐姐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便喂了她一粒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禅丹’保命。
这次陪女儿出来的,除了阿昕外,还有医术过人的大师兄,我们就近选了一处干爽的山洞,让大师兄给雨落姐姐医治。由于救治及时,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女儿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怕娘亲担心,才让女儿今天过来,给娘亲带来这个喜讯。”
祝将军一直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放进了肚子里。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强抑制住满心的欢喜,双手合十,对着天上道了声:“老天保佑,佛祖保佑。雨儿没事……”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了下来,顺着她的面颊,流进了嘴里甜的。
“不过……”晓雪故技重施,又开始吊她的胃口,“雨落姐姐人虽然没事了,但是,有一个坏消息,也是关于他的,要对娘亲禀报。”
“坏消息?”祝将军的表情又变得严峻起来,不过比起没有得知祝雨落生还的消息前,要柔和的多了,“只要雨儿还好好的活着,一切坏消息,都不叫坏消息了。”
晓雪闻言,为她的爱女之情所感动。不过,这个消息弄不好,也的确是个天大的坏消息。一个处理不当,全家人都得陪葬,毕竟是欺君大罪呢。
“娘,雨落姐姐小时候,您有没有帮她洗过澡?或者说,他长大后,您有没有跟他一起洗过澡?”先打一剂预防针铺垫一下吧,免得娘亲接受不了。
“她小的时候,我经常领兵在外,很少跟她有相处的机会。记得有一次回京领赏,三岁的雨儿见了我,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家?’再大一点她懂事了,我便趁着在家的短暂时间,教她兵法,战争谋略,调兵之策……每一次回去,除了考较她的功课,几乎很少有独处的机会。”说到这里,祝清波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大女儿的成长,除了严厉还是严厉。小女儿的成长,她又丧失了参与的机会,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晓雪听了,也替祝雨落感到可怜,小小年纪丧失母爱,比自己还惨,至少养父母对她比亲生的还要疼爱。
“雨儿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我便把她带在身边,随我一起征战南北。为了锻炼她,我从不让她享受一点特权,她跟着普通士兵们一样,冲锋陷阵,肉搏血战。多少次从死人堆里找到她,多少次我都以为失去了这个女儿……不过,不愧是我祝清波的女儿,她成功了!用她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将士们的尊敬,也获得了少将军的封赏……”祝将军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不过,你说的共浴,即便是母女,我们也不在同一个帐篷,自然也就没有共浴的可能了。”祝清波隐约记得围剿乌龙山的一伙山贼的时候,在层层叠叠的大山中搜捕了整整五天,才将所有山贼一举歼灭。正值夏季,大伙儿完成任务后,都扑进清澈的山泉中洗洗满是汗臭的身体,雨儿却顶着黏腻腻的身子,坚持回到营地再洗……
“雪儿,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难道,雨儿身体上有什么隐疾不成?”她哪里会想到,做了自己二十年女儿的祝雨落,却是男儿身呢?
“咳咳……”晓雪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过真相必须呈现在母亲的面前,她们的计划需要她的配合。于是,她继续说下去:“没有,他的身子除了这次的伤口,好的很……哦,对了,他的心脏跟常人不一样,长在右边,这是他能够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心脏长在右边?祝清波又庆幸又惊奇,不过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边呢。
“我和大师兄给他疗伤的时候,发现,发现原来雨落姐姐,并不是姐姐!”晓雪边说边想着措词,尽量既委婉又能表达她所想表达的意思。
“不是你姐姐?难道是他人假扮的不成?”祝清波心中一惊,若是雨儿并非自己的女儿,而是敌方的探子,无论是军情战略,还是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堪忧呀!她没想到自己的性命也是堪忧的。
“不!雨落姐姐不是姐姐,而是……哥哥,您懂吗?”晓雪偷偷打量她的表情,生怕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毕竟自己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女儿,突然变成了赔钱货儿子,让她一时如何能接受?
“哥哥?”祝清波呆呆地反复咀嚼着晓雪的话,眼睛渐渐撑大,嘴巴也张开了,抽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雨儿是男的?”
晓雪一脸郑重,很严肃地点了点头。这让祝清波“雪儿一定是在开玩笑”的想法落了空。
“不可能,雨儿怎么可能是男子,她那么优秀,那么有天分……男子怎么可能做到这些?”她仍不敢相信地喃喃着。
“男子为什么就不能优秀,不能有领兵打仗的天分了?我们家阿昕,要是从小受到同样的教育的话,一定比雨落哥哥更像个大将军。”阿昕的绝世武功,大师兄的无双医术,妖孽的情报系统,星繁的经商能力……哪个比女子差?这时代就是太歧视男子了,才导致人才的眼中浪费和流失。
看着娘亲还是不肯接受事实的模样,晓雪忍不住提醒道:“我可以打一百个包票,祝雨落,你的大女儿,他是个男的。现在不要纠结他为什么是个男的的问题了。最重要的是如何向女皇陛下解释这个问题。咱们祝家在朝堂上有政敌不?若是让她们抓住这个把柄闹大的话,那可是欺君之罪,要灭九族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祝清波还未从刚刚那震撼的消息中清醒过来,心中乱糟糟的如一团乱麻,便望向了小女儿。
“母亲。您的大女儿已经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男子是您大女儿的孪生兄弟,当年算命先生批算‘二十岁之前克父克母克姐妹,避世二十载方能破之’,现在过了二十岁了,特接回京与家人团圆,以解一个母亲的丧女之痛……”晓雪的声音在大帐内淡淡的晕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