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的话音刚落,场上各家派出的绣郎们开始飞针走线起来。远营殿的粉墙黛瓦之间,数十名或端庄、或沉稳、或妩媚、或娇俏的男子们,素手纤纤,飞线走丝,蓦地便是彩蝶蹁跹,或是花朵儿斑斓……
东方家派来的十二金簪,以田景乾为首,有的穿针引线,有的拆线分丝,配合的有条不紊。由于绣布的尺寸有要求,所以十二人不能全上,主绣有四人,两人正面作绣,两人与之相对而坐,居然倒着刺绣,而且四人绣出来的针法如同一人。由于他们占了人数上的优势,所以选择绣的是“锦绣河山”这样繁复华丽的内容。转瞬之间,轮廓显现,那巍峨的高山,激荡的飞瀑,流水、青松、山花、劲草……逐渐在绣布上面铺开……
田景乾偷空抬眼看向全场,参赛者们针起针落,忙个不停,只除了呆坐在绣架前的苏繁。田景乾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冷笑,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己被四人小轿抬入东方府里,纳侍礼上绣者们艳羡的目光,东方家主深情款款的眼神,以及穿金戴银奢华无比的生活……
苏繁呀苏繁,你可别怪我手段阴险,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不向往大家官人的生活呢?田景乾低下头来,看着绣布上的纹络,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一般绣者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眼睛便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而被辞退在家,过着朝不保夕的穷困日子,他已经快二十岁了,再不为自己打算,就只能认命地胡乱嫁给不知道品性如何的女人。若是这女人正干还好,假如妻主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那日子可真是没法过。
东方家前一等绣者卢小艺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吗?风光时是赚下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可都被他败家的姐姐姐夫据为己有。婚后,能挣钱的时候,妻主待他如珍如宝,等到眼睛坏了,退役在家做不得针线活的时候,动辄打骂,还让他做沉重的家务活,就连坐胎的孩子也累没了。他的妻主用他赚来的钱,纳小侍,逛窑子,玩小倌,还染上了赌瘾,很快便把家给败光了。她不但不反省自己,还把所有的一切怪在卢小艺身上,说他是扫帚星,硬生生地赶了出来。现在那卢小艺,婆家不理,娘家不睬,不得不用昏花的眼睛绣些简单的绣品出售。虽说当初他的绣艺在东方家的绣坊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眼睛毕竟是坏了,看东西不清,绣出来的绣品卖不出去,难以糊口。再后来,他的眼睛彻底瞎了,只能流落在街头乞讨为生,前年冬天一场大雪,便冻死在破庙里……
不行!绝对不能重蹈卢小艺的覆辙,一定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过我想要的生活!!田景乾眼中少得可怜的良知,终于被他熊熊的野心吞噬殆尽,剩下的只是无边的欲/望。
锦儿看着手中脏兮兮而且凌乱打结的绣线,再看看低头将表情藏在阴影中半天不动的公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看看周边监视的宫人侍卫们,声音里带着哭腔,压低音量对主子道:“公子,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吗?想想办法吧!”
苏繁兀自低垂着头沉思着,他的脑子里全是昨日晓雪对他说的话:“你的双面立体绣我看过了,的确非同一般,不过我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你看看这幅画,是西洋传来的被称作‘油画’的画作。我觉得以你的绣艺,可以结合西洋画的特点,创造出光线明暗强烈、立体感更强的绣作来!”
想到晓雪坚定的信任的目光,苏繁的心中突然涌上前所未有的斗志,一种被无条件信赖的勇气。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的神采让跟了他十几年的锦儿罗儿都看傻了,原来公子是那么的美丽,那是一种无人能及的自信的光彩。
苏繁向左看了一眼急出眼泪的锦儿,又向右看了看一脸焦急的罗儿,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那束带着体温的丝线。
锦儿一见,登时兴奋地叫了起来:“呀!绣线!!原来公子早已识破那东方老贼的诡计,留了后手呢!”
“不得喧哗!!”一声厉斥响起,锦儿吓得缩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泪水未干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苏繁沉静地笑了笑,将绣线递给自己贴身的小厮,轻声道:“分成一二丝的细线,穿进那枚如发丝般的细针上,针线细密,才能设色精妙,光彩射目”
听闻公子只用一二丝的极细之线,罗儿迟疑了一下。以前从未用过这么细的线,最细也有三四丝,而且绣起来,线细针小费工费时……便提醒公子道:“公子,若是用这样的针线,虽说绣出的绣品更加细致如画,只是时间只有三天,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苏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微笑着道:“若是只绣单面呢?”
罗儿眼睛一亮,抿嘴笑道:“那时间上确是绰绰有余了。不过我们是以双面绣见长,弃双面而选单面,在高手林立的复赛中,会不会失了特色?”
“你要对你家公子有信心!”苏繁散发出来的气场,让罗儿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跟锦儿互看一眼,细心地分起线来。
那边东方家的绣架前,田景乾望着苏繁手中翻飞的针线,差点将手中的绣针拗断!!刚刚不是将苏家带来的绣线毁了吗?这贱人哪里来的绣线?还这么快就开始绣起来。我处心积虑的计划,不都毁于一旦了吗?想到东方英阴沉的脸,和暴躁的脾气,田景乾的心再也静不下来,绣出来的针脚自然有了变化。
绣坊的二把手看到他绣下的针脚,迟疑了下,还是出声道:“田哥哥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歇歇,换小明来吧!”
田景乾望着自己绣出来的针法,他的专业技能告诉他,以自己现在的心态即使硬绣下去,也会影响绣品的质量,便沉默着将位置让给一旁分线的圆脸少年。
那厢,苏繁心针合一,仿佛是在灵魂作画,心血结绣。那静若繁花的身影,好像一副动态的画卷,让人怎么也移不开眼睛。随着他的手起针落,红艳艳的朝阳,翠盈盈的苍松,阳光映照下的凤凰华丽高贵的羽毛……在绣布上流泻,所绣佳作栩栩如生,笔墨韵味琳漓尽致,仿佛在以针作画,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罗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公子刺绣,他看过公子绣过无数的绣品了,公子的姿势,动作,用针……每一个细节,他都了若指掌。可是这次,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他一时又说不出来。当那“丹凤朝阳”的熟悉又陌生的轮廓在绣布上铺展开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是用线的差异,或许是绣者心态的改变,公子的用针更细巧,线条更紧凑,几乎不露针迹。设色也更匀称适宜,色泽更鲜明。丝理圆转自如,线条精细均匀疏密一致……总之,公子的绣艺仿佛又突破一个境界,进入往日无法达到的高度。罗儿的心,又激动又兴奋,觉得这次夺冠的几率又增加了不少,不禁为公子庆幸起来。
午时休息的时候,晓雪托负责赛事治安的禁卫统领帮着带进一个三层的食盒,当然作为感谢也少不了汪统领的一份。食盒里装着的都是“一品斋”最新出品的精致菜肴。刚一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便散在远营殿广场的上空,就连那些个享用好酒好菜的宫人们,也不禁为那香味而动容。
主持的宫人耸了耸鼻子,咂巴两下嘴,叹了口气道:“一品斋,绝对是一品斋的菜!别家是做不出这样浓郁的香味的。小柱子,去看看谁家这么大手笔,居然能订到一品斋的菜肴。”
小柱子像小狗一般抽着鼻子,循着香味找去,终于在铺着淡紫色方巾,席地而坐的苏家绣者面前发现了目标。他看着那颜色艳丽,造型别致,浓香扑鼻的菜肴,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馋着脸道:“哟!一品斋的松鼠桂鱼、八宝鸡丁、金玉满堂、福寿延绵、春风得意、四喜丸子……你们参加比赛,又不是聚餐,这么大手笔!”
苏繁看着小宫人一脸馋样,又瞥到那边宫人们遥遥向这边相望,便笑着道:“是呀!没想到邵老板这么好客,给合作伙伴准备了这么丰盛的菜式。我正愁着这么好的才,吃不完不浪费了吗?既然小公公叫得出这些菜式的名字,代表是一品斋的常客。我就借花献佛,替邵老板转送两道菜给公公们尝尝鲜。”
小柱子一听,大喜过望!他识得这些菜,是因为偶然的机会跟宫里的大总管出来采购,有幸去了次一品斋。不过是人家坐着他站着,人家吃着他看着。向他这样的小宫人,哪里有机会吃到一品斋的菜?
他笑得有牙没眼,谢过苏繁,端着两盘没有动过的菜肴,乐颠颠地向宫人们的那桌走去:“任总管,这是苏家绣者孝敬您的,您看……”
“混账,你怎么自作主张受了苏家的贿赂?他……有何所求?”主持的任总管嘴里斥着小宫人,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喉结动了动,强忍着拿起筷子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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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需要帮什么忙,只说一品斋的老板是他的合作伙伴,送来的菜太多,怕浪费了遭天谴,让我们给分担两盘。再说了,任总管,绣者们凭手艺参赛,咱们只是在一旁监督别作弊而起,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他能求我们什么??”小柱子这一会儿口齿特伶俐,说话一套一套的。
任总管想了想,笑着道:“好,既然他吃不完,我们就帮他们分担一下吧。小柱子,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小柱子一听,受宠若惊呀!能跟宫里的管事们一桌吃饭,席上还有一品斋的菜,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