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昏沉沉地仰着头,眼睛上的黑水晶镜片还在,可惜这人形雕塑过于狭小,就当能看清也没什么用。
狭小的空间内,我的呼吸声被放得无限大。
呼。
呼呼。
呼呼呼。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好像放电影一样倒放刚才所发生的事——
马呈呈低头在人形黑雕的旁侧一顿捣鼓,然后,整个人形雕塑好像门一样整个由内而外打开。
……
我仰在雕塑里,感觉整个雕塑并没有直接落到地面,而是微微倾斜着靠在什么东西上。想了想,我把脑后绑水晶的布带拎到面前,看着它斜向下,也就确信这雕塑确实没有直接砸在地上。
脑海里的画面继续回放——
马呈呈伸手在人形黑雕旁侧的凸起上轻轻一按……
……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人形黑雕是十分巨大的,它很重,放在平常我根本没有办法移动它哪怕一丝,可是现在它被外力震开,而且好巧不巧靠在了什么东西上,如果我在里面加把劲,死命地把它晃荡着砸向地面——一旦那个凸起的机关撞向地面,整个雕塑会不会再次打开?等到雕塑打开,想要出去是不是小事一桩?
我一个激灵从似睡非醒的昏迷状态清醒了过来,整个人霎时间充满了干劲,因为有了干劲,于是斗志也昂扬起来。
但紧接着,我又想起来了一个十分致命的问题——
马呈呈按的。
到底是哪一边?
人形黑雕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对着红彤彤的雕塑内壁无语凝噎。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国产动画片里的一句话。
妖精,还我爷爷。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泪汪汪的马呈呈。
当下虎躯一震。
不行,不能绝望,马呈呈还在等我去拯救。
这么想着,我立马开始给自己打气。我也知道这个关键的时候不能绝望,机会有且只有一次,于是便开始死命地穷尽毕生所学来推理。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脑子居然还能转得这么快。
不久前的画面嗖嗖回放,我开始抽丝剥茧。
按理说,马呈呈是面对我,而我面对着人形黑雕,然后她站在人形黑雕一边,开始捣鼓。
人形黑雕并不是裂开两面,它是从一面开始整个掀开——在后来我想接话的时候,马呈呈咣当一巴掌把打开的人形黑雕拍合在一起。她的位子并没有变,也就是说,人形黑雕机关所在的位置是可以打开的部分和整个雕塑的衔接处。也就是说——
我当时站位的右面!
而现在我被困在人形黑雕里面,方向和最开始正好相反,换言之,就现在我的方位来看,机关在左面。
我激动得抖了一下。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推理方面的天赋,真是逆境底下出英豪。
可惜我语文向来不太好,这个时候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可以装逼的话,满脑子里只有小时候唱烂了的……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
太煞风景。
我摇摇头把这个话从自己脑海里清除出去,确定了方位就开始拼命移动人形黑雕。
纹丝不动。
我不死心,再撞。
可能是因为它本来就不稳,这次在我的一撞之下,整个雕塑陡然一动。
有戏!
我一喜,继续撞向雕塑内壁。
慢慢地,在我接二连三的撞击下,整个雕塑缓慢但又无比稳定地开始像地面倾斜——
哐。
整个雕塑一个翻滚震在了地上,我的头也狠狠磕到了坚硬的内壁上,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刚在好像被我自己刻意忽略的问题——
这个人形黑雕,好像就是马呈呈关我进来的……
人形雕塑轰然落地。
如果所料,当机关撞在地上之后,雕塑立马向外打开。
但因为整个雕塑是侧摔在地面的,雕塑并没有全部向外打开,整个打开的幅度很有限,不过这大小已经足够我出去了。
我就着空隙爬了出去,一边爬一边感慨这机关是设置在人形黑雕的外侧胯骨上,万一要是在凹陷进去的腰上之类的地方……我就是把这雕塑倒腾出花来,也不一定出得来。
爬出来之后,我抬头看着眼前黑乎乎的墙壁,有一瞬间的错乱感。
敢情这人形黑雕刚才真的被炸了?
一路把我轰到了另一个走廊??
我揉了揉自己疼得不得了的额头,转身四处打量。
然后……
然后我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整个人呆若木鸡。
那断崖下火光大起,看样子已经烧过了一波,而在这火光的映照下,对面石壁上那原本因为过度遥远,而无法被我看清的建筑物,此刻也清晰可见地展现在了我没有戴黑水晶的那只眼睛面前。
那是一个庞大的、仿若浮雕的建筑物。
也就是在那里,我和马呈呈一起掉下来,然后开始了整个关于汉代死牢的冒险。
正是鬼门关。
鬼门关巍峨屹立,整个造型就像是凸显在石壁上,当真鬼斧神工。
整个鬼门关分为两层,就像从中间切开的倒金字塔,自上往下越来越小,直至和石壁融为一体。
而最让人震撼的远远不止于此。
就在鬼门关的倒金字塔的外部,镌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巨大佛像。
巨大的。
百鬼佛像。
佛像面容古朴,双目微闭,在火光映照下发丝都清晰可见,双目更是流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普世情怀。佛身手捏法印,法相庄严,但环绕周身的却全部都是形形色色的厉鬼浮雕,或面目狰狞、或双目暴睁、或披头散发、或口中食人……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粗略一看数目绝对在一百以上。
我站在这里,在呆若木鸡的同时也被热浪扑面而来。
一时之间只感觉口干舌燥。
也不知道是被震撼的,还是被这热浪给蒸的。
人往往很容易对大的东西产生一种与生俱来的震撼,这个巨大的、仿佛漂浮在石壁上端一样的鬼门关,以及其下雕刻的巨大佛像让我无比震撼。虽说进入这死牢以来,我一直受到不少震撼,但没有任何一次比得了现在的局面。
獬豸广场不行,黑鳞巨龙不行,陶俑酷刑阵也不行。
这所鬼门关的巨大程度远远超过当初我见到的那些地方,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鬼门关下,百鬼佛像上所蕴含的巨大压迫感,以前遇到的那些地方根本无法相比,更不要说出其左右。
之前经历的机关也好、建筑也好,哪怕再离奇也能感觉到人为的痕迹,可是这个巨大的鬼门关,连同之下的百鬼佛像,看起来远远不是人力所能造就的范畴。我不知道这种做工是什么程度,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自由女神像,都说那个雕塑巧夺天工,怎么怎么精良,但是在这个百鬼佛像的浮雕前,我觉得它可能还要稍微逊色一点。
密密麻麻的各式鬼怪仿佛即将脱墙而出。
我吞了吞口水,纵使现在已经没有口水可以咽。
百鬼佛像在闪动的火光下,周身也有些许影影绰绰的变化。
我完全挪不开眼。
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
我相信这是神迹。
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你再看下去,就是冒犯菩萨了。”
马呈呈清清凉凉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这时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马呈呈拉着木愣愣地我转了身,我回头看着黑乎乎的墙面,眼泪牵了线似的流个不停。但奇怪的是,我当时没有哽咽,也没有想哭的心思。接过马呈呈递来的卫生纸,擦着眼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我扭头看着她,眼里有询问的意味。
其实我好奇的她为什么把我推进人形黑雕里,那个男人为什么会逃出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然而马呈呈明显会错了意,她一脸严肃,语气很认真。
她说,“早在乐山大佛修葺的时候,有人用手机去拍乐山大佛的样子,后来这人就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能显示当时的照片,他以为是手机故障,但别的照片却显示十分正常,有很多人确实不信鬼神,但我觉得无论如何,哪怕是不信,那做人也不能打折扣,改遵守的规矩和礼仪,还是要遵守。拍摄佛像和长时间的探视佛像,都是一种没有礼貌和教养的行为,你看,要是一个人站着,你这么做,估计人家早就开骂了。”
我听的一阵迷糊。
马呈呈见我没有听明白,又放缓了语速,“我的意思不是让人去封建迷信什么的,你知道我们现在拜的佛祖前身是谁吗?”
我点头,“释迦摩尼,我知道啊。”
马呈呈点头,“很多的佛祖菩萨都是被神话的人,也就是说,这些佛像,是这些人和信徒之间的纽带,也是一种象征。我一直觉得最好的信佛,并不是一味地把一切都拜托给神明,而是自己确确实实地从这些被尊称佛祖的人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平和,然后得到内心真正的平静。”
她继续说到,“鬼门关下面刻的应该是地藏王菩萨,这是一个很伟大的神明,在故事里,他的心愿就是让地狱空,让一切邪祟妖气全都烟消云散,所以甘愿下地狱来普、度众生。你看啊,现在太多人因为不了解佛教,所以感觉整个佛教都是离世的、有关鬼神的、玄玄乎乎的,但是啊,我看了《大金刚经》,这里面都是故事,讲的是佛祖的生前事,很多道理还是很有哲学意义的……”
马呈呈神情严肃,“就像我说的,一个人可以不信佛,他可以没有这个宗教信仰,但是面对佛祖的时候,请用一种面对哲学家的心态,佛教里的各个神明有相当多一部分都是真正的人,他们就像哲学家一样探讨人生,然后把自己的思想流传下来,我觉得这就是哲学家,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情怀,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我点头,等她脸上的禀然正气慢慢消散,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能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自己刚才直愣愣地看着佛像很不礼貌,我道歉……话说回来,马呈呈啊……”我看着她,深深叹了一口,“我现在真的很担心我们目前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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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下火光逐渐消失,百鬼佛像缓慢遁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