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槐

“神迹，这是神迹！”

丽都酒店那富丽堂皇的大厅此时站满了人，都是脸色苍白且梗直脖子的活死人，他们虔诚地跪倒在红山之下，口中撕喊着，任由山上无尽怨恨与阴毒灌入自己的体内。

信仰此时是一场自作多情的交易，他们需要的是借助厉鬼的力量成全自己，当市区里所有的普通人化为干尸的那一刻，他们找到了不惜成为活死人的理由，那是因为在所有人奔逃四散之时自己却可以与世长存。

长生不死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死而不朽。

中心街上，浑身淌着黄色浓水的七煞邪尸并排站在槐树前，贪婪地吸收着那些遮天蔽日的邪气，又以自身的死腐反哺这那棵已经东倒西歪的老槐，这里成为了他们的世界，生死往复几番轮回的无尽岁月里，人间终于有了一个地方只属于阴邪的厉鬼和邪尸。

原来的邹星老保安，现在的丽都守夜人此时闲庭信步地走在昏暗的大街上，踩着那些碎裂的干尸，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如丧家之犬的普通人，又看着奔流如海的阴气一寸寸锁住这片天空，心里对于天堂的向往又深刻了几分。

“文老师真是老头子我的恩人啊。”

走过林家巷子，老保安在混着鲜血的泥水汪前停下了脚步，生了锈的防火梯通往的白色小门打开着，有一具干尸就躺在楼梯口，两只眼睛爆出眼眶，看穿着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不孝子，让你喝茶你不喝，死了活该！”老保安狠狠吐了口唾沫走出了巷子。

中心街的裂缝不断扩张着，无数恶鬼从缝隙里攀爬出来，汇聚在阴气中如同浩荡洪流扫过了整个市区，所到之处活人皆死。

文志铭站在丽都最上层的观景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座已经被恶鬼占据的城市，看着自己亲手养成的七煞邪尸、看着那些大呼小叫的活人，心底忽然有一种孤独感。

“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观景台的红色沙发上闪出一抹白光，空气莫名震动了几分后幻化出一个男人，身披绣龙纱质黑衣，长发已经垂到了腰际，手腕上还缠着七道冥符，此时正依靠在沙发上望着外面的红山。

“等待通道打开，所有人都会回来，你等的那个人自然也会。”

“我听说她在冥界受两极地狱的苦，每天都重复着煎熬。”文志铭的眼眶裂开，溢出浓水。

“这个你放心，已经有人去代替她了，煎熬不会再有。”

“你是谁？”文志铭忽地转过身用狰狞的脸看着他，“你的话可以相信？”

“在冥界与现世融合之前，你只能信我的话，也只有我的话才可信，哦不。”男人忽然改了口，搓了搓手掐住了文志铭的脖子，“那个小姑娘的话也可信，可惜你好像得罪她了。”

文志铭那颗腐烂的心徒然一颤，老山上的所有事都不可能被人知道，因为那里是不神之所，任由你是大罗金仙还是地狱恶鬼都进不去，他是怎么知道金晓晨的？竟然还知道自己与她结了怨。

男人撩开长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看着这人不人尸不尸的家伙：“你可以叫我杜江，也可以叫我槐。”

文志铭觉得自己听错了：“哪个……哪个槐？”

“槐树的槐，吃人的长生树，槐。”男人说完忽然站起来，在文志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手穿进了他的身体，握住了已经是一摊烂肉的心脏，“进化的程度超乎我的想象，不过再惊人也就这样了，毕竟你的命也是我的一部分。”

十年前的老山之夜，天降雷火时，他曾经被迫与老树锻造在了一起以保全女尸，如果说在冥界入侵之前，在现世中有他文志铭对付不了的东西，那这个东西一定是当年那棵被烧焦的老槐。

观景台弧形落地窗前，三束萦绕黑气的血光从红山滑落，来势汹汹地落于城市的中心，在与开裂的地面相撞之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唯有七煞邪尸纷纷躺倒在地，直到阴气再次浓郁才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来的是什么？”文志铭与七煞心生感应，在察觉到那种压迫感的时候不禁恐惧。

“地府太大了，自生命存在以来有多人东西往生谁能清楚，管好我们的事情，其他不该插手的千万别去找死。”杜江摘下手腕上的冥符，一挥手招来一阵邪风，直接送着符帖飞上了红山。

文志铭仔细琢磨了许久：“什么其他的，你这话什么意思？入侵现世不是冥界长久以来的愿望吗？”

“入侵现世的确是冥界的愿望，但并不是最后的愿望，也不是最优先的愿望。”杜江看着那冥符已经覆盖在了红山之上松了口气，“你以为另有目的的就你一个？入侵现世只是一个集体的跳台，可能所有死去的东西都有自己想要的，不过恰好入侵冥现世会让他们每一个都更加轻易地满足。”

文志铭看着像是天塌地陷的市区，忽然觉得自己一如雷火下的那天一样渺小。

“金晓晨绝不能死，郭映也绝不可以死在城外，我希望你心里有数，至于那两个道士，你随意。”

“明白。”文志铭此时已经彻底没了脾气。

杜江捡起丢在沙发上的手套，刚想要迈步下楼时又忽然走了回来：“你想过没有，等了这么久万一你等错了怎么办？万一她是个婊子怎么办？”

“不会的，永远不会。”文志铭面无表情。

“呸！最看不上你这种人，死皮赖脸！”杜江恶狠狠地朝他吐了口唾沫，转身下楼。

城边的老关街上，被喝干精血的干尸堆成了一堆，中心街的裂痕一直蔓延到了这里，密密麻麻的就像蜘蛛网一样，墙角陷入裂痕的时候多米咖啡店的招牌掉了下来，牌子底下也有一具干尸。

“我救你一次，用尽了阳寿，可我没办法再救你第二次了。”杜江蹲下身子，从女孩那枯枝般的手腕上解下根细绳，跟戴在他泥身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天降血雨，雷鸣人间，这是恶鬼对于人间的清洗，所以用血。

杜江连忙撑开自己带着的黑伞，快步走进街头巷子里，当初郭映就把自己的泥身像放在了这儿，此时一见竟然被一具倒下的干尸砸断了脑袋。

此时在城市边缘的人工湖边，郭映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厉鬼狂啸，看着邪尸横行，看着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化为亡魂进入那红山。

“我爸他们不会……”金晓晨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必须要找个机会进去，但现在不行，山雨欲来风满楼，等平静下来再说！”

平静下来，郭映说的这个词很不恰当，因为他知道当城市平静下来，那里的人们估计也死的差不多了，可是如今他对着金晓晨只能用这样显得充满希望的词汇。

湖边的白石铺就的小路上，一辆白色采访车停在了路边，随后从车门里冲出了三个人，一个手里拿着麦克风，另一个扛着摄影机，还有一个提着遮光板，但他们抬起头看向那块血腥黑云的时候全都被震撼的走不动了，摄影师甚至忘记了把镜头盖打开。

“快拍快拍！百年难得一遇，这新闻如果报道出去我们就火了！”女记者推着摄像师去拍头上的天空。

提遮光板的平头小伙说：“柳姐，那边有两个人，好像是情侣，咱们临时改成采访路人吧，肯定知道的比我们多。”

“有道理，就听你的。”女记者就想看见了猎物一样兴奋的手舞足蹈，“老许你在这儿好好拍，把全貌拍齐了，别回头一播出又说是特效。”

交代好了一切事项，女记者就抱着手里的笔记本一路小跑到了郭映的跟前：“您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为什么这里有块这么诡异的黑云？”

记者？郭映皱着眉：“鬼来了，你们别靠太近，会死很多人的。”

“会死人？真的假的？”女记者的眼睛忽然闪了起来，“小王你听见没有，如果死了人影响会更大！”

郭映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耿文轩那个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这么讨厌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