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忘不了

发薪的日子到了，徐亦达领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加起来420元，其中包含奖金100元。亦达很是高兴，无论如何这是自己的第一份收入，以后就应该不必再靠父母的资助了。他兴冲冲地跑回二小宿舍，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老徐，老徐也挺高兴地，两人跑去外面小馆子撮了一顿，亦达点了两瓶啤酒，他给父亲满上，自己端起一杯：“父亲大人，感谢你的养育之恩，我这终于领到人生第一份工资了，今天我请客，以后等我挣更多的钱，我多孝敬你和我妈。”

老徐抿了一口，也是满意地点点头：“孩子啊，你知道不，我大学毕业那会儿第一个月工资才40多元，第二年转正后是54元，然后这个标准一直拿了差不多20年，一直到改革开放才逐渐提上来，我这来北海前，算是高级职称，在学院那边拿到的工资才350元一个月。你这一上来就超过我了，所以你们还是赶上好时候了。“

亦达笑了一下：“你现在杂志社肯定要工资高了很多吧？”

“还好，肯定比学院里要高，毕竟是沿海地区。杂志社本身是出版机构，主管机关是科委，但是也不能都靠财政，肯定要自负盈亏，现在社里正在策划着一些项目，包括举办展会、出版挂历等。如果顺利，杂志社明年日子就好过多了。”父亲娓娓道来，说得倒也在理。

“对了，对你来说现阶段工资高低都是次要的，你还是要积极融入社会，还要保持学习，至少别把英语丢了啊。”老徐叮嘱道。

“知道了。“徐亦达点点头，此前他的托福成绩出来了，587分，没有达到预期。因为没申请国外大学，现在也用不上了，只能留着做个大学四年的学习证明了。

两人回到杂志社，徐亦达先跟母亲打了个长途电话，汇报第一次领到工资的好消息，然后说周末去邮局给母亲寄钱回去，让母亲自己买一些营养品。母亲何慧芳很是开心，说第一次的心意领了，以后就别折腾了。

周末的时候，徐亦达去邮局给母亲寄了100元汇款单，又自费订阅了一份到年底的《chadaily》投递到厂里。他想了想，又给远在郑州的罗慧寄去了200元汇款单。自从到北海后，两人之间倒是经常通信，电话却打得极少，主要原因还是没有条件，上班的时候两人打长途电话不太方便，下班后徐亦达的宿舍里没有电话，而罗慧住在父母家，两个人天各一方，只有鸿雁传情。只是偏偏路途遥远，邮政效率低下，亦达的信寄出来到郑州得一周多才能收到，罗慧的回信再走上一周多，这种书信往来实在是走得太慢。罗慧在信里说自己在研究所里倒也不忙，平时就看看徐亦达的那些英语资料，而张雯和王山河国庆节就要结婚了，还要她去做伴娘，字里行间没说太多，徐亦达却能读出罗慧的妒意。

晚上的时候，徐亦达又跟三个毕业生在北部湾广场南边的一家馆子聚餐，这是前一天几个人就约好的。赵潇涵和何光荣骑着自行车来了，潘冬梅住地很近，走路就到了。几个人开了些啤酒瞎聊着，徐亦达悻悻地说：“北海这边啤酒太贵了，我们郑州那边的金星啤酒才13元一瓶，你们这边的生力啤酒要25元一瓶，味道还不如金星。”

何光荣喝了些酒，脸色有些红润：“亦达你是北方人，人生地不熟地就过来了，以后真要长期在这里扎根啊？”

亦达顿了一下，解释道：“童安格有首歌叫《把根留住》，第一句歌词就是多少脸孔茫然随波逐流，来北海的时候我也没太想清楚，只是不愿意留在河南而已。”

赵潇涵一直端着酒杯，其实喝得最保守，他问亦达：“你在学校谈过恋爱不？”

亦达挠了挠头，这个问题他还不想直接回答，他把这个问题推了回去：“我到广西这边来算是支边，谁愿意跟过来啊。你呢？”

赵潇涵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有毛病，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这句话倒是听得有点耳熟。

何光荣推了他一把：“拉倒吧，我看这次你要赚到了，你喜欢的那个也喜欢你。”

亦达有点搞不清楚咋回事，潘冬梅在旁边解释着：“赵潇涵喜欢上咱们厂花了，我看啊，这次他俩的确有戏。”

徐亦达知道他们说的厂花是一个同乘班车的本地姑娘，叫姚若璞，身材和气质都不错，平时在班车上倒是静静地坐着，据说厂里很多年轻工人都喜欢她。亦达举起杯子跟赵潇涵碰了一口：“喜欢人家就追去呗，晚了就被别人抢跑了。”

赵潇涵抿了一口啤酒，咬咬牙说：“好，我下星期就去追。”

潘冬梅拍了拍手说：“太好了，要是追到了就请我们几个吃饭，又能有饭局了。”

何光荣也笑了：“你也给徐亦达介绍个呗。”

潘冬梅想了一下，突然脱口而出：“对了，咱们厂子旁边还有几个单位，我有同学在那边，回头组织一下毕业大学生的联谊会吧。”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商定让冬梅去联系。大家酒足饭饱，何光荣跟徐亦达说：“皇都去过么？我带你去见见市面？”

赵潇涵一听这话就笑了：“我回家途径那里，咱们几个一起过去，冬梅你去不？”

潘冬梅轻轻捶了一下赵潇涵：“拉倒吧，那都是你们男人去的地方，我自己回家了啊。”说完就告辞一扭头走了。

徐亦达好奇地问道：“皇都那里有啥啊？”

何光荣一直在止不住地笑：“你去了就知道了，上来吧，你坐我车子后面。”

三个人骑车一路向西，没过两个路口就到了皇都大酒店所在的地方，这是个高层酒店，酒店的最上方是个像金字塔一般的立体结构，上面灯火通明。徐亦达春节在北海的时候，大年初一上午看市容的时候曾途径这里，当时正是白天，皇都这里冷冷清清，大街上没几个人，徐亦达还在这里拍了张照片留作纪念。只是没想到现在时分的皇都大酒店外侧人山人海，三个人过了马路就见到数百位浓妆艳抹、衣着暴露、身姿妖娆的美女们站在路边，或者发呆，或者互相闲聊着。一见到路边有停下的小汽车，就走上前去搭讪，过了一会儿两三个美女就笑盈盈地钻进车内，车子马上就开走了。

徐亦达看得目瞪口呆，赵潇涵推了一下他：“你们俩人要不要带两个美女走？”

何光荣倒是很从容：”亦达，这就是北海美女一条街，男人的天堂啊，所谓天上人间，不过如此。只是咱们这自行车，人家看不上的。我就是带你来看看风景。“

三人没再停留，赵潇涵自己回港务局那边去了，何光荣调转方向，搭着徐亦达向东行进，在二小门口把亦达放下来，自己继续向东回家去了。

徐亦达回到宿舍，跟老徐说起此事，老徐倒也大度：“这个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也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就跟大门一打开蚊子苍蝇也都进来了一样。大量资金进入北海，这些女人也跟着来了，肯定还有其他不好的东西。我得交代你一声，咱们家庭出来的孩子，这方面还是一定要避免。就算我离开杂志社回去了没人管你，就算你在北海的人生不尽顺利，黄赌毒这三个字，你也必须保证绝对不能沾染。”

徐亦达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几天后，赵潇涵居然跟姚若璞好上了，两个人在班车上坐在一起，连中午就餐时两个人也凑在一块儿，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表白成功地，只是其他工友自觉地就没人再去追姚若璞了。后来赵潇涵果然带着姚若璞请徐亦达、何光荣和潘冬梅吃了顿饭，算是公开宣布了恋情。

这天早上坐班车去上班的时候，不知道为何，班车上有人讲起了美女一条街，说是把这边风气都带坏了。办公室何主任则笑嘻嘻地说：“这有啥大不了的啊，一个萝卜一个坑，拔了萝卜坑还在。这些坑大都是四川、贵州、湖南来的，倒是便宜了咱们广西这些土萝卜们。”大家听罢一片哄笑，有个工人说：“老何的萝卜之前都是占着广西的坑，这下子可爽坏了。”

李姐赶紧打住话题：“你们这群臭男人，说话注意点，也不看看车上还有人家文化人呢。”

何主任瞥了一眼徐亦达：“咳，对了，小徐还订了一份英文报纸，好家伙，这玩意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李姐倒是不客气：“你们这帮土掉渣的有啥出息啊，每天讲荤段子。你看看人家徐亦达多优秀啊，也不知道啥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

老何倒也不生气，玩笑却越来越过分：“拉倒吧，我看你这柳州土坑是想尝尝人家北方萝卜了。”

李姐闻听此言，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拎着包就砸向了老何：“你这老家伙越说越没谱了。”两人嬉笑打闹起来。

徐亦达在座位上一直红着脸没吭声，过了片刻李姐坐了回来，她跟徐亦达说：“你别听老何这狗东西瞎说，不过你要是想找女朋友就跟李姐说，我帮你介绍合适的。”

后面的潘冬梅赶快救场：“咳，你们就别添乱了，人家有对象呢，传达室里老有他的信。”

老何又来捣乱：”小徐，听哥一句话，远水不解近渴，你啊还是得赶快找个本地的坑填上，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还有李姐在呢。“大家又是一顿哄笑。

徐亦达苦笑了一下，还是没接茬。

第二个月的工资到手后，除了又给罗慧寄去200元，徐亦达还给自己买了部天蓝色的自行车通勤，这是一台捷安特的直把自行车，轮子很细，还有变速装置，徐亦达之前骑的都是笨重无比的28大架子自行车，而这款蹬起来轻快无比，从市区骑到厂里也就半小时左右，也省得在班车上再被何主任取笑。多数时候他还是在厂区住宿，下班后先去食堂把饭菜打好端回宿舍，再下到操场里打会儿篮球，一个人跑跑跳跳上篮、投投篮，有时候其他工友在的话，还可以打一些半场的对攻。操场外也没啥女人围观，大家都光着上身汗流浃背，下场后去淋浴间冲洗干净，趁着饥肠辘辘再吃饭倒也快哉。

一天下午厂区的自来水停了，实在没有办法，徐亦达则拎了个水桶跑到车间后面的太空水灌装容器下，拧开了一个龙头，装了满满一大桶纯净水，再拎到旁边，就着毛巾和肥皂把全身擦洗干净，一桶不够就再来一桶。用纯净水洗澡，这也是徐亦达这辈子洗得最奢侈的一次了。

眼瞅着赵潇涵和姚若璞越发卿卿我我，潘冬梅的追求者也出现了。一天中午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来到厂里找潘冬梅，这时候潘冬梅已经转到车间的qc品控小组了，工作轻松了许多，中午休息时间比较长，她好像有些不太好意思单独跟那小伙子外出，于是拉着徐亦达和何光荣到了厂子外面的一家小馆子来午餐。

这间小馆子门面很小，门口挂了个牌匾“黄记海鲜”，黄老板每天早上会从附近的渔船上买一些新鲜的海鲜品，再放到自己冰柜里，所以食材非常新鲜，价格又便宜实惠，烹饪水平也是一流。何光荣一向大大咧咧，直接跟黄老板点了几个菜，包括姜葱炒花螺、香煎鱿鱼筒、石斑鱼豆腐汤，蚝油生菜，又加上三瓶冰啤，只听得后厨一阵煎炒烹煮，海鲜的香味窜了出来，不过一会儿，老板就陆续上齐了菜。

潘冬梅介绍到：“这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游明昌，现在南宁工作，不过转行去做律师了。这两位是我们厂今年一起分配来的大学生，这是化验室的徐亦达，北方人，这位是何光荣，配料室的。还有个赵潇涵陪他女朋友在厂里没出来。”

游明昌看着果然要成熟一些，他端起酒杯来跟大家碰了一下：“我是来这边出差的，顺便来看看冬梅。你们这里挺好的，就是距离市区有点远。”

亦达问道：“你这化工专业改行去做律师难不难？”

游明昌倒是心中有数：“说实话化工专业肯定是进工厂，跟大环境有关系，命运不在自己手上。律师行业其实是自己做老板，入行越久越有价值，我大三就开始准备了，今年马上要律考了，应该没问题。”

何光荣敬了一杯：“瞧你还是比我们成熟，把自己职业都规划好了，我们这还都是傻乎乎呢。”

几个人餐叙完毕后游明昌抢着买了单，然后就告辞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看着潘冬梅的眼神却依依不舍。回厂的路上何光荣轻声问冬梅：“我看人家对你有意思，你还非拉上我和亦达当电灯泡。”

冬梅嗯了一声：“他大学时就给我写过情书，不过我一直没搭理。现在再等等看吧。”

而徐亦达最近却一直被自己的校园感情困扰着，来北海几个月了，他越发感到犹豫和纠结，他知道自己和罗慧之间的这种异地关系其实很难维系，罗慧的工作单位和父母家都在那边，自己却在天涯海角，两人天各一方。而作为个男人，没办法守在身边，自己如何才能对罗慧负责？这样越是持续下去也越是只会耽误了人家。

罗慧的回信到了，她收到了两笔汇款，然后说别再汇款了，自己又不需要用，之前收到的钱会帮亦达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