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华食品厂的主要产品只有两种,其中最有名的是太空水,其实就是把这里的地下水抽取上来,采取多重过滤和紫外线消毒后批量生产的饮用纯净水。另外一种产品是蚝油,毕竟集团有自己的蚝场,在北海东部的铁山港地区,此时北部湾的重工业很少,所以这里的海水非常纯净,生蚝的品质属于国内一流,但是生蚝不易储存,所以蚝场会定期捞取后剥开硬壳榨取蚝汁,把蚝汁再批量运输到厂里来进行加工,包括过滤、消毒等工序,再添加淀粉、食盐、蔗糖等各种成分,二次高温消毒后分装就是一瓶瓶鲜亮细腻、蚝汁浓郁、醇厚鲜美的蚝油成品了。
老何跟徐亦达吩咐着:“你化学专业毕业,正好进我们化验室工作,化验室主任姓甄,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小丫头,一个是中专毕业的林菲,一个是职高毕业的温莉莉。”
徐亦达频频点头,倒也不太说话。何主任又跟徐亦达交代说:“今年厂里分配来了四个应届大学生,其他三人现在都下车间了,只有你报道地最晚,就不必下车间了,你跟着甄主任好好干吧。操场西边那栋二层小楼,楼下是车库,楼上有几间宿舍,其中两间是留给午休的工人用,另外两间现在只住了三个人,你自己等下去找个铺位即可。”
然后何主任带着徐亦达去了车间二楼的化验室,甄主任上午没来,何主任跟两个小姑娘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大学生徐亦达,你们两人不许欺负人家。林菲你先安排接待一下,中午带他去食堂办卡吃饭,等甄主任来了后再让他安排具体工作。”何主任交代完毕转身离去。
两个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徐亦达,林菲上来说:“你是北方人吧?”
徐亦达有些腼腆:“是,我老家是河南的,以后请你们多关照啊。”
温莉莉悻悻地说:“没想到咱们这儿也来了个北佬。”
林菲连忙纠正她:“这个词少用啊,要不人家会在意的。”
徐亦达淡定地回复着:“北佬就北佬,好歹我还听得懂,要是你们俩用白话说我,我可就只能装傻了。”
林菲笑了一下:“咳,哪敢啊,回头你跟我们学白话吧,或者买个粤语字典自学去。”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上午飞快过去了。中午的时候林菲借给了徐亦达一个饭盒和勺子,三人下到食堂里就餐。餐后林菲又带着徐亦达去了男宿舍楼,上到二楼,顶头两间是工人宿舍,每间里都有几张上下铺,一群工人光着膀子正在打牌。另外两间是长期宿舍,其中一间里几个人正在看电视,另外一间宿舍里一个中年汉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手里还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林菲跟他打了个招呼:“蒋主任,我给你带来个帅哥,这是徐亦达,是今年毕业分到我们实验室的,今天第一天到,他需要住在宿舍,你看着安排吧,我走了啊。”林菲摆摆手转身下楼了。
蒋主任到底还是个文化人,他打量了一下徐亦达,就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欢迎欢迎啊,我姓蒋,你就别叫我主任了,就叫我老蒋吧。以后咱俩就一屋了,你看这边还空着,你就住这张床吧。回头你自己整理一下,带上被褥、枕头,还有蚊帐,就搬过来吧。我这里正好多一把钥匙,你先拿去,回头多配一把做个备用。对了,你睡觉打呼噜不?”
听蒋主任这样说,徐亦达放松了很多,看来这是个好相处的舍友。徐亦达简单介绍了自己,两个人拉起家常来,才知道老蒋是80年代早期的大学生,前些年一直在广东那边的现代化大型食品厂工作,因为这里距离老家只有几十公里距离,可以经常回家跟妻小团聚,所以去年招聘来了厂里担任车间主任。两人言谈甚欢,直到下午快要上班了才锁门下楼。
下午的时候林菲给徐亦达正在讲解一些化验流程和规则,从化验室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士,个头挺高,就是看起来有些圆滑和世故。另外一位跟他岁数差不多,却是个端庄大方的女士。男士一进门,就冲着徐亦达过来了,他指着亦达,对那位女士说:“这就是分配到我们化验室的徐亦达,这可是正规军啊。”徐亦达还有点发蒙,林菲赶快介绍:“这是咱们厂里主抓科技的柳厂长,这位老板就是咱们甄主任。”
柳厂长倒很大方:“咱们厂里终于来了第二个北方人了,你们俩不会叫他北佬吧?”
林菲赶快拍了一下温莉莉:“哪敢哪敢啊,甄老板上午不在,我们俩接待地可好了,中午带他去吃饭,还安排了宿舍,现在正在讲解具体工序。亦达你说是不?”
徐亦达也连忙答应着:“是啊,她俩一直对我挺热情地。”
柳厂长笑了一下:“你还是早点跟着甄主任把业务熟悉了,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我们这里经常有各种来参观的,你们这里是个重要阵地,一定要展现出你们的综合实力出来。”
甄主任点了点头:“没问题,徐亦达就交给我了,我手把手带他,保证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
柳厂长出了化验室大门,甄主任这才收起架势来,他对徐亦达说:“刚才是柳副厂长,主管我们厂科技,是市里面从上海那边请来的高级人才。咱们厂其实也简单,三大块,一块是生产,蒋主任来抓;一块是科技,是柳厂长主管;还有一快是销售,是张厂长自己抓。”
徐亦达好奇地问道:“我还以为吴总是咱们厂老大呢?”
甄主任笑了一下:“吴总都在忙着伺候上面领导,具体厂里的事情张厂长是老大。对了,咱们化验室这些事情不太复杂,估计林菲给你讲得差不多了,我老有事在外面跑,咱们实验室里你们三个人简单分工一下就行。无论如何,必须确保岗位上有人在,样品来的话半小时出结果,每批次都要出化验单,每天记录化验账就行了。另外注意安全问题。”
甄主任又交代了一些和车间以及各部门打交道的规则,又匆匆离开了。林菲见甄主任走远了,跟徐亦达说:“你瞧见了没有,人家甄老板每天可忙了,他在外面有自己生意,化验室的具体事情其实都是底下人来干,所以我们叫他甄老板。你不知道,取蚝汁样品的时候,我和温莉莉根本拎不动,一个桶25公斤,我们女孩儿根本没办法。之前都是车间里的工人帮我们,后来他们老要我们给他们买烟才肯帮忙,幸亏你来了,以后这事就交给你了。”
徐亦达笑了一下:“没问题,咱们实验室的力气活、脏活、累活都交给我吧,这算啥啊。”
听到亦达这样说,之前一直对他略有防备的温莉莉也终于舒缓了。
到了下班时分,徐亦达又乘坐班车回到了二小宿舍,当天晚饭后他去配了把钥匙,买齐了生活用品,第二天就搬到厂里的宿舍楼住下了。厂里住的人很少,绝大部分工人都不在厂里住,或者骑着自行车,或者骑着摩托车,连食堂的师傅们也都是忙碌完毕后骑着各式各样的车子消失了,坐班车的其实也就二十多号人,连张厂长和甄主任都是骑着摩托车上下班。两个门卫住在厂子大门口旁边的一间平房里,男宿舍楼总共只有四个长住员工,其中两个人还经常回家去,老蒋也经常回去。女宿舍楼里人要多出不少,有清洁工、食堂阿姨,还有七八个工人,林菲也住在那里,她老家是灵山县的,回去一趟也不容易。而周末的时候徐亦达偶尔会回到城里去跟老徐团聚一下,周一早上再坐班车回来。
而徐亦达第一次参加厂里全体员工大会的时候就彻底傻眼了,当天柳副厂长不在,何主任主持会议时用的是普通话,但是张厂长一上台就开始用白话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徐亦达一个字也听不懂,全程是跟听天书一般,一头雾水。过了老半天,张厂长突然看到了徐亦达,他停顿了一下:“哎呀,对唔住。”他赶快改用拗口的普通话说起来:“才发现还有一位讲普通话的同事,嗯,这样,开完会后其他人再传达给你,我还是改回去了。”台下大家哄笑了起来,张厂长也不管不顾了,继续用白话讲了起来。
徐亦达回到城里后还真去新华书店买了本《粤语词典》,带着在化验室里跟林菲和温莉莉学习发音,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因为粤语发音是九声六调,特别复杂。普通话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粤语的九声是阴平、阴入、阴上、阴去、中入、阳平、阳上、阳去、阳入,再加上六个调。而更要命的是,粤语的词汇和语法也跟普通话存在差异,有些是倒装句。如果没有人手把手指导,徐亦达根本搞不定。
没几天,徐亦达就见到了一起分配来的其他三位大学生,两个小伙子中一个是毕业自湛江水产学院的何光荣,一个是毕业于广西工学院的赵潇涵。何光荣个子高高,带了付眼镜,头发是自来卷儿,住在哥哥家,就在高德镇不远的电力局宿舍。赵潇涵也带着眼镜,显得比较机灵,他住得最远,在港务局那边。他们两个人都在车间里面的配料室工作,就是负责往蚝油里添加各种辅料。还有个圆脸女生叫潘冬梅,是广西大学毕业的,住在城里的外贸小区,偶尔也在女宿舍楼住。
午饭的时候他们三人坐在一张饭桌上,见到徐亦达过来,就招呼他过来坐在一起。赵潇涵边吃边聊:“徐亦达,你这最后报道的反倒最幸运,我们三个人都下车间了好久,你一来就坐办公室了。”
一听这话,潘冬梅的眼圈都有点红了,她的泪花都快要从眼里冒了出来:“你们俩男生还好,不过是些力气活,瞧瞧我,这手刷瓶子都刷肿了。”
何光荣安慰着潘冬梅:“咳,你看看我和赵潇涵加料的时候,要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脚上是高腰靴子,把几百斤的配料不断地从冒着滚烫热浪的投料口投进去,我们多危险啊,更别提有多热了,每天一下班身上都臭了,不信的话你闻闻?”
潘冬梅不吭声了。
何光荣又补充说:“不过你的苦日子估计快到头了,我听蒋主任说新设备这两天就到货了,以后都是自动化的,再也不必用手洗瓶子了。”
潘冬梅小声骂着:“这工厂简直太不像话了,把我们这大学生放到一线车间里当工人使唤,我都后悔死了。”
徐亦达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他只好为自己辩解:“大家都是初来乍到,厂里这样安排,我也不知道,回头看看柳厂长能帮忙不。”
潘冬梅嘀咕着:“你是化学专业,进了实验室;我是化工专业,为啥偏偏让我下车间啊。”
徐亦达没话说了,赵潇涵赶紧救场:“咳,徐亦达估计也不知情。另外我估计他这几天也得下来锻炼了。”
果然没过几天,徐亦达也下了车间,一批太空水的大订单要赶进度,结果带包装的空瓶子不够了,订购的半成品还堵在湛江那边的路上,只能人工搞定。于是厂里安排全员出动,连化验室里的徐亦达、林菲、温莉莉,财务处里的李姐都进了车间,大家手动把一个个塑料标签套在空瓶子上,再放入面前的热水桶中,水里的高温则迅速地让塑料标签收缩,就牢牢地锁在了瓶身上。
这次徐亦达和潘冬梅、李姐坐在一起,对面是林菲和温莉莉,旁边则是何光荣、赵潇涵。大家手忙脚乱,看着容易的活其实不容易,那些标签都摞在一起,在每个人面前叠起高高的一垛,首先得从最上面捋下来一张,再从中间撑起来,然后拿起一只空瓶子,再把标签放到准确的位置上,基本卡到位后再放入到热水中。这个过程中稍微有所偏差,速度就上不来,或者是因为静电的原因几个标签粘在一起,或者半天撑不起来标签的中空,或者是标签和瓶身的位置没对齐,或者是标签收缩时移位变皱巴了。徐亦达忙乎了半天才慢慢找到窍门,速度慢慢提了上来,却发现远处的女工们比这边的效率远超了一大截儿,这边桌子上的标签还剩下很多时,人家桌上都快清空了。
不过这活儿整体是能者多劳,干的越快,给的标签越多,女工那里又陆续补充了标签。
两个小时下来,大家累得腰酸背疼手抽筋。总算可以休息了,食堂特地熬了好多薏米莲子粥,大家疲惫地坐在饭桌前。何光荣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打了个饱嗝,喘了口气说:“我的天啊,今天咱们都变成流水线上的卓别林了。”
赵潇涵打趣着:“终于看见徐亦达也下车间锻炼了,我总算心理平衡了。”
【小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大家可以试试,iiread】
潘冬梅白了一眼徐亦达:“哼,活该,就得让他每天都下车间。”
徐亦达刚缓过劲来:“唉,你们还得坐班车回家,我过会儿回宿舍洗刷后保准一分钟就睡着了。这要是每天都这样,我也吃不消。”
何光荣冲潘冬梅说:“看到了吧,说实话,咱们都是一起来的应届生,你也别老埋怨徐亦达了,咱们进车间又怪不得他。他在实验室其实不比咱们在车间强多少。共苦不如同甘,咱们现在是共苦,以后还是要团结起来,争取同甘。”
潘冬梅点了点头:“行了,徐亦达,我不嫉妒你了,回头你请我们几个人吃饭吧。”
徐亦达爽快地说着:“没问题,你们随便点。”
四个人相视一笑,全然忘却了那些汗水和苦涩。
青春的日子也就如此,所有的汗水,都会变成光照亮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