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骑车的次数多起来之后,徐亦达很是失落,因为他没有办法再在班车上见到依萍了,不过好在他的家就在学院宿舍区门口那里,从阳台望过去就能看得到班车的上下车地点。于是早上吃过午餐后,亦达会手捧着一本英语书跑到阳台上,装模作样地读,其实是在等候着能看到依萍。下午放学的时候也往往比班车要早,他会在阳台上守着,直到依萍她们下车。绝大多数时间亦达能看得到依萍会抬头看一下自己这边的方向,这个时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约定。他也会趴在阳台栏杆上目送着依萍上车。
一天下午放学,骑在小路上的徐亦达正在躲避一个小水坑,结果啪的一声,自己的车子居然在三角大架那里散开了。这辆自行车是老徐五年前从特别渠道购买来的一辆绿色锰钢车,飞鸽牌子,原本是供应给邮政系统的邮递员使用,车子后轮两边原本有两个架子可以放置报纸杂志,后来老徐嫌碍事给拆掉了。这辆28尺寸的自行车当年也是老徐的爱将,他曾经骑着它带着一双儿女到处游逛,直到后来亦达要骑车上学的时候,就把这辆厚实的老家伙给了亦达。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被颠散架了。
徐亦达差点摔了一跤,幸亏速度不快,他尝试着去修理这车,发现自己毫无办法。他把车子尝试着扶正,去路边找了根麻绳简单地把前轮上的泥瓦盖,和前叉捆在了一起,至少能推着前行了。好不容易推到了大路上,前方只有2里路不到了,这时候他看见班车从后面飞快地驶过身边。亦达尴尬地看着班车,他看见依萍站在车里注意到了他,她的目光里满是疑问和关切。班车飞驰而过,本来泄气的亦达只好打起精神,挣扎着把车子推回了家,下午的时候他正好可以改骑着父亲老徐的新凤凰来上学了。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巨大无比的暴雪。早上起来,老徐跟亦达说,自己刚才去楼下走了一趟,积雪已经有30公分以上的厚度,路上的交通已经崩溃了,班车也无法出发。
徐亦达匆匆吃完早餐,从楼道里探出身来看来一下,积雪太厚了,路上来不及打扫,众多要赶去城里上班的市民和上学的学生都在冒着漫天大雪徒步往前走,骑车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很难控制方向,轮子还会打滑。
徐亦达戴上雷锋帽,背上书包,还有姐姐给他编的一双毛手套,那是徐方华跟母亲学的手艺。编织工艺在那个年代是家庭中女人必学的功夫,工具很简单,就是几根棒针和钩针,买些不同颜色的毛线来就能开始了。稍微复杂的就是毛衣、毛背心等,简单的就是围巾和手套。许方华的手艺还行,用马海毛给弟弟织了一条围巾和一双手套,两只手套之间还用绳子串了起来,可以挂在脖子上避免丢失。
徐亦达拿了一把伞冒着风雪出发了,平时骑车要半小时的路程,步行得用一个多小时。走到门口,他惊喜地发现谢依萍和其他两个女同学也刚刚出发,其中一个是亦达同班的女同学李桓。李桓也是后来转学来的,虽然她的父亲跟老徐是一个系的老师,但两家人并不熟悉,李桓跟亦达最多也是点头之交。
徐亦达心里有些小雀跃,于是跟上了她们三人,冲着李桓打了个招呼“这天气,我也没办法骑车了,咱们一起走吧。”
李桓点点头,“我们走得慢,你要是不着急就一起走。”
谢依萍的眼睛投射了过来,扫了一眼亦达,眼神里满是愉悦。
四个人轻轻走在路上,温度很低,积雪根本没有开始融化,也没有车辙的泥痕,雪花还在不断地飘洒下来,大家跟着前面人踩出来的道路小心翼翼地走着,三个女生开心地笑着聊天,不时把身上的雪花拍落下来。偶尔路上有行人不小心滑倒,有时候他们努力再爬起来的时候还会接着摔跤,这种滑稽的画面也让大家忍俊不禁。亦达也打滑过两次,幸好没有摔倒,大家走得越发小心了。
李桓抱怨着“这下完蛋了,到学校肯定迟到了。”
谢依萍俏皮地笑着:“没事,估计学校里迟到的人多了,说不定老师也迟到了呢。”
亦达没有加入女生的对话,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也跟着大家笑话那些摔倒的行人。而更多时候他的眼神肆意地驻留在依萍的身上。这场雪就是上苍的赏赐,给了他和依萍这样的近距离相处机会,能一同走过这场雪景。他也听到了依萍和其他女生聊天的语气,比平时要欢快很多。而这种恩赐带来的幸福感让亦达浑身都温暖着,走了好远距离都也不觉得累。徐亦达的内心深处却是希望这一刻能停留下来,永远走不到目的地。
【小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大家可以试试,iiread】
四人到学校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大家一一分别,亦达也收起雨伞,抖了一下上面的积雪,冲依萍和另外那个女生点了点头就和李桓上楼去教室了。分别的一刻让亦达真是依依不舍,回到教室里还回味了半天这种甜蜜。
高考结束了,如前所述,徐亦达的高考未能如愿考上重点高校,最终考上了本省的郑州大学。李桓考上了外省的一所本科,而同桌江秦良的分数略低一些,没有到达本科分数线,但是看起来他也不是很在乎,还是乐呵呵地他约了亦达去钓虾去。
这是个小池塘,在江秦良家南面更远的郊区,里面还有一些水草,说是钓虾,其实还不如说是网虾。江秦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张细细的渔网,把凉鞋扔在岸边,踱了几步,进到水草里,一扬手,把渔网抛向水池中央,渔网的边缘有几个铅坠子,重力带着渔网缓慢而坚决地下沉下来,过了一会儿,江秦良把网收起来,往自己的方向拉回来,再收到手里,走回岸边。渔网打开的时候,还真有一些细小的河虾,偶尔也会冒出几条小鲫鱼,江秦良把这些收获倒进随身带来的一个塑料水桶里。
徐亦达不会游泳,他也不敢下水去,虽然这个小池塘看起来没太大危险。其实主要是他对这个捕虾游戏毫无兴趣,就这点收获拿回家来下锅还不够塞牙缝的。他躲在池塘旁边的一个大树的阴影下,靠着树干看着远处的稻田百无聊赖地发呆,树上传来一阵阵更无聊的知了叫声,让他有点发困。
江秦良抱怨着:“瞧你这懒洋洋的样子,也不过来玩两把。”
徐亦达没好气地回复着:“你这渔网纯粹是破坏生态,这小池塘本来就没有大鱼,就这几条虾还都被你捞跑了。”
江秦良也没客气:“你拉倒吧?我知道你没考上重点正郁闷呢。你好歹有个本科上,我这连分数线都够不着。”
亦达问他:“那你就宁愿去上个专科?”
江秦良悻悻地说“拉倒吧,告诉你,我的专科志愿都空着呢,我肯定去复读。”
亦达眼睛亮了一下:“我看那个复读班成绩都还不错,他们也都说了,第一年能上专科线的第二年肯定是重点。咱俩水平差不多,要不我也复读算了。”
江秦良笑了:“咳,你和我还是不一样,你是本科,可以继续考研。我必须复读,不过好在我可以跟我的梦中情人同一届升学了。”
亦达也笑了“咳,知道了,你原来是故意考砸的。不过你那梦中情人不是没看上你吗?”
两人嬉笑打闹起来,江秦良却不小心碰翻了塑料水桶,两人慌乱地把散落的小鱼小虾再捡回到桶里去。
属于徐亦达的中学生活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暑假期间,徐亦达在篮球场上还见到了谢依萍的哥哥谢晨东,两个人长得很像,也是白净的面庞上有着一些雀斑,小伙子已经上班了,在市内的电表厂里,下午也常来学院操场来打篮球。刚见到谢晨东时亦达还略有点心虚,不过在篮球场上待上几分钟,两人也就熟悉了。
夏日的天空上即使是有些云彩,大家还是挥汗如雨。休息间隙,谢晨东问徐亦达:“你就住在前面2号楼吧,我见过你。”
徐亦达嗯了一句:“是,我知道你妹妹,她比我低一届,你们住在五号楼。”
晨阳问道:“你刚考完吧,怎么样?”
徐亦达正有点沮丧:“没考好,最后上郑大了,回头再考虑考研的事情。”
晨阳搭了一句:“你这已经很不错了,我是没戏了,老老实实当工人。对了,你的高三课本和笔记还在吗?回头你带给我,我给我妹用。”
徐亦达心里咯噔了一下:“嗯,那我明天下午带过来,不过我的字特难看。”
回到家,徐亦达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课本和笔记,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他想着自己这几年跟依萍之间的眉目传情,要不要再进一步发展,却又多有顾虑。一是之前的这种感觉是不是只是他的内心想象?或者是自己挑破这个关系后,会不会影响到依萍的学习成绩?或者是自己这次没考上重点大学,依萍会不会看不上他了?要不要再书里留个小纸条写点东西?可是又怕谢晨阳打开看。
越想越乱,徐亦达实在是没有一点思绪。第二天,他把整理好的资料带给了徐晨阳,跟他交待:“我考的成绩一般,希望你妹妹将来能考个好大学。”这才把这件事情暂时放了下来。
人生在路口的很多分离,无论是朋友、同学、恋人、同事、战友,甚至家人,往往是自此一别,却已陌路。
第二年高考,谢依萍也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作为本校子弟,最后上了本学院的中文专业,但是亦达和她之间依然没有机会再续前缘。
十年之后的某个春节假期,徐亦达回到老家看望父母,窗外飘起了雪花,亦达下楼去买些厨房杂物,却在院子里偶遇到了谢依萍。彼时的依萍推着自行车从对面过来,后面的儿童座椅上坐着一个乖巧的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雪花慢慢地飘落下来,落在身上又飞快地化掉了。
两人认出对方,都停下脚步。
依萍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再是当初飒爽英姿的马尾巴了,而是换了一头染烫得体的卷发。身材比之前丰润了一些,脸上的小雀斑却还是那样俏皮。
依萍先是一愣,眼睛亮了起来,却又迟疑了一下,她的眼睛扫过亦达,停顿了一刹那,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她拍了拍后面孩子帽子上的积雪,把车子推动起来,跟亦达擦肩而过,并无一言。
刹那之间,亦达还是能读出依萍眼睛里传递出的信息,有惊喜,也有哀怨,有惆怅,也有一些淡然和祝福。
亦达站在原地还在发呆,他一直看着依萍的自行车拐过大楼消失在冬日里的飘雪中。
他知道,当年的自己太懦弱和胆怯了,空有饱满相思,却少有坦荡勇气。错过了,果然就是一辈子。
雪花继续掉落下来,有几片飘到了自己的脖子里,凉凉的,却又化掉了,湿漉漉地浸入到他的皮肤。
回京的火车上,徐亦达找到了一首张学友的老歌,他把它设为单曲循环,默默地听了许久
《似曾相识》张学友、何如惠合唱,作词:娃娃,作曲:周治平
似曾相识
一样温柔的眼眸
一样熟悉的脸庞
彷佛你回到身旁
似曾相识
一段迷离的过往
一点难忘的心伤
越过时光的阻挡
前尘往事犹如梦一场
云烟里聚散一些迷惘
凝望着你
而我的深情只有沈默
纵然回首我只能装做冷漠
怎能遗忘
但我的寂寞不是路过
陌生的你我只能差肩而过
似曾相识
偶然一张相似的脸庞
只有陌生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