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和吴氏并排跪在张茹身后。此时此刻,张茹的表情如何她看不见,却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旁的吴氏牙齿咯咯打着架,两只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支着地面,即便如此仍在瑟瑟发抖。面对这样的诛心一问,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把脊背挺得更直了。
“皇上请恕妾直言,妾信不过洛川郡王!”
说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之后,章晗便提高了声音说道:“当日妾还住在顾家的时候,便因为洛川郡王相逼,险些丢了性命;而后受秦王妃相邀前往秦王府的时候,又险些遭人算计犯了秦王的忌讳,即便后来不了了之,可妾那时候一介民女,谁会无事算计?而洛川郡王在新婚之后仍是一直日日声色犬马,却在郡王妃有孕之后足不出户,虽可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妾对此却丝毫不信!
今日妾和淄王妃特意前去探视洛川郡王妃,却被人一再阻拦,甚至号称在里头照料郡王妃的洛川郡王都不肯出来见,妾自然而然便以为是他故态复萌,又对郡王妃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以至于自己都不敢出见!妾知道皇上一直盼望宗室绵延子嗣,所以也顾不得那许多,当即就强令人悍然直闯了进去,却不想竟然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章晗和陈善聪的那段过节,在场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秦王府宴客那一次那张冒用赵破军名义传到章晗手中的字条,除却那时候世子妃吴氏不太管事,那会儿张茹也还未接触到这种层面上头的勾心斗角,其余人都心中敞亮。因而,章晗直言信不过陈善聪,陈善昭便第一个心中大赞妻子这一招绝妙,少不得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
“那死胖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这嘀咕的声音实在是大了些,惹得皇帝忍不住往他脸上瞪了一眼,但脸色终究是霁和了下来。即便知道章晗的话仍有些许不尽不实的地方。至少这用心上头却坦坦荡荡,再者诸王突然禁宫中,也确实得有身份手段都能镇得住场的女人站出来,他便微微颔首道:“好。既然你敢说实言,洞察此事便是有功……淄王妃张氏!”
张茹刚替章晗松了一口气,不料这话头突然到了自己身上,她慌忙低头应道:“妾身在。”
“你从小虽遭遇生父不公,嗣兄冷待,但却有几分坚忍的性子,朕便是嘉许你这一点。方才册了你为淄王妃。今日见你在大事上头亦有担待,朕倒是没看错人。”
“妾身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不敢当皇上如此称赞。”张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得到皇帝的如此评语,深深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只得讷讷谦逊了一句。紧跟着,她就听到皇帝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十七郎,善昭,去把你们的媳妇扶起来。”
当着皇帝的面。淄王陈榕的动作自然是规规矩矩严肃庄重,而陈善昭就没那么一本正经了,拉着章晗站起身的时候。他却是有意抓紧了她的手,当着皇帝的面就这么把人拉到自己身旁站了,甚至完全无视于章晗那微微使劲想要挣脱的手。面对这对小夫妻的小儿女情态,皇帝忍不住莞尔,随即才看向了跪在两边的秦王世子陈善文和世子妃吴氏。
“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可知罪?”
尽管西暖阁中烧着地龙,但双膝跪在坚硬的金砖地上时间久了,那种犹如针刺一般的刺痛却是抵消不了的,更何况陈善文在章晗等人进来之前,皇帝亲自审问洛川郡王妃孙氏的时候。就已经下跪请罪,可皇帝一直都没理会他,到现在已经跪了有大半个时辰,因而这种感受更是强烈。当这一句问罪的话当头砸下来时,他只觉得后背一炸。
“皇爷爷,二弟往日和孙儿就一直不睦。孙儿真的是一点都不知情,但孙儿身为兄长,自有应得之罪!”陈善文把心一横,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待见吴氏已经是哆嗦不敢说话了,即便对这个软弱的妻子已经是不抱什么指望了,他还是把心一横道,“而世子妃虽曾几次去探视,却都被二弟拦在外头,所以她也必然不知情,还请皇爷爷明鉴!”
吴氏从前新婚时朝见天子的时候,还险些在献栗枣盘的时候弄翻了东西,此时此刻的惊悸就别提了,先头章晗的提醒张茹的告诫早就都给忘光了。然而,当陈善文竟然在御前维护自己的时候,她那冷得直打颤的心里突然涌过了一股暖流,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立时扶着地面直起腰来。
“皇上,世子爷常常要去文华殿听讲上课,这家中的事自然毫不知情,就算失察,也是妾身的罪过。可是,自从洛川郡王妃进门之日开始,便一直和妾身处处相争,因而她院子里的事,妾身一直都插不上手,久而久之自然也不关切。洛川郡王既然一直都说亲自照料郡王妃,妾身生怕沾手惹事,他又忌讳人去探视,连安国公府的人都常常被挡在外头,妾身自然就更不想讨这个没趣了。如今既出了这种事,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皇上宽宥世子爷!”
当初是秦王妃要给陈善文这个柔顺温柔的媳妇,在外头勋贵千金里头千挑万选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皇帝看不上她那样子,方才挑中了出身寻常官宦,自小被父亲教导三从四德的吴氏。婚后一味柔顺依从的吴氏不得秦王妃欢心,皇帝也一直看不上,但这头一次听到在御前一贯讷讷的吴氏一口气说出了这么一大串话来,他意外的同时,脸色却也稍稍和缓了一些。
“难得你们俩倒没有互相推诿……你们一个是秦王府嫡长子,一个是未来宗妇,即便和下头弟弟弟妇有不睦,也该有些相应手段,生怕沾手惹麻烦畏首畏尾,像什么话!”皇帝说着便更加疾言厉色了起来,“任事不管,若是他大逆不道,你们难道也能用区区失察二字搪塞过去?今次的事情就是最大的教训,给朕回去好好反省!来人,送秦王世子和世子妃回府,秦王府闭门半年,让他们好好思过!”
陈善文早就知道这次的事情要紧处不在陈善聪,而在背后的父王打算如何,怎么都没料到祖父皇帝竟会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禁闭半年看似极其严厉的惩罚,但比起夺爵禁锢乃至于下狱追查,却已经是轻太多了。可是,想到西北的情景,他黯然磕了一个头谢恩之后,就再不做声了。
他的生死,已经捏在了自己的祖父和亲生父亲手里!
当吴氏跟着陈善文一块退了出去的时候,章晗一时轻轻舒了一口气。不论如何,皇帝不曾重处这夫妻俩,作为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她心里也能好受一些。下一刻,听到皇帝召了淄王和张茹过去跪在榻前,淡淡地对淄王吩咐古今通集库的事情暂且放下,让他和张茹预备就藩事宜,她一时呆了一呆,侧头去看陈善昭的时候,却发现他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皇帝为何要在这种快过年的腊月里让淄王就藩?
夫妻两个本就是心有灵犀,此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难言的惊悸,收回目光之后立时双双低下了头。好在此刻皇帝的目光被陈榕和张茹遮挡了,却再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而陈榕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忍不住开口说道:“父皇,这眼看就快过年了,您这身体如今不好,儿臣既然在京城,自然当尽孝膝下……”
“孝有大孝小孝,山东乃要紧之地,此前并无藩王坐镇,你如今就藩,便为国之屏障,却是比在朕榻前侍奉汤药的强!”皇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驳回了淄王的话,见其一时讷讷无语,他方才缓缓说道,“你去后头长宁宫见一见你母妃,回去就预备上路吧。”
淄王闻言又是一愣:“父皇,如今其他弟弟和侄儿们还在宫中……”
“朕既然死不了,自然立时让他们各自回去!”
此话一出,不论是陈善昭和章晗,还是陈善睿,都深深舒了一口气。然而,外头却在这当口再次传来了李忠的声音:“皇上,太子殿下赶回来了!”
昨夜京中宗室府邸人人惶然,然而在钟山督陵的太子却一直没有消息,此时却突然赶了回来,一时间西暖阁中的众人顿时神情各异。而皇帝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旋即方才开口说道:“知道了,让他进来!”
当太子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冲进西暖阁的时候,众人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那溅满了泥点子的下裳和靴子。然而,这些天京城都没有下过雨,想也知道路上风尘仆仆有可能,溅上这许多泥点子却是难能。正当章晗暗自思忖中随着众人见礼的时候,就只见太子抬了抬手,随后伏地行了大礼,继而抬起头的时候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父皇,儿臣昨夜才得到消息,因为京城诸门紧闭,却是回来得迟了!儿臣进宫时正遇到兵部的人……西安府二哥秦王以得报蒙古兵马进犯为由,收了陕西都司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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