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一身世子冠服的宛平郡王陈善睿坐在亲王象辂上,看着那座并不如何奢华的门头,听着里头那些大呼小叫的嚷嚷,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若有如无的笑容。
皇孙之中第一人又如何?就算得了皇帝的这么一个评价,可陈善昭如今还躺在床上,而且街头巷尾坊间百姓津津乐道的,却还是他的呆。
从太子到诸皇子,乃至于下头文武百官,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不出来劝谏,偏生陈善昭要亲自上,如今却落得如此的结果,怪得了谁来?好在祖父皇帝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是换成一个真正听不进人言的天子,别说留在宫中悉心照料医治,恐怕还得因此雷霆大怒,问罪赵王府其他人!就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呆气,差点连累了别人!
陈善睿见街道两旁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少还拿手指冲着他指指点点,依稀仿佛能听到有人在说,这便是之前征辽东有功的那位郡王,一时只觉得更加得意。眼看鞭炮渐渐放尽,弥漫着整条街的硝烟也渐渐散去,他方才下车徐徐往章家门口走去。然而,底下的随从敲了门之后,章家却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反而里头传来了一个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
“要开门可以,先对上咱们出的对子再说!”
尽管民间娶媳妇常有这样为难新郎官的场面,但陈善睿哪里料到赵王府迎亲竟然还会遭到这样的考核刁难。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自负文才武略俱全,却也不能就此退缩,当即高声说道:“什么对子,报上来!”
里头章晟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再加上身边便有一个饱读诗书的宋秀才,此时他便高声说道:“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
陈善睿本以为章晟打仗固然在行。但据说大字不认识几个,哪里会出得了什么好对子,一时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这对子一出,他就顿时愣住了。绞尽脑汁思来想去良久,他却愣是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四周围原本那些或殷羡或尊敬地看着自己的目光,仿佛都透出几许狐疑来,顿时大为恼怒。
这个章晟,他真以为自己是大舅哥了,这种时候还敢为难他!
然而,里头的章晟却不管陈善睿是怎么想的,见外头卡了壳,他便嘿然笑道:“郡王文武双全。莫非连这么小小一个对子都对不出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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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对不出来扭头就走,这桩婚事也就吹了!
陈善睿恨得牙痒痒的,目光一时就看向了前后左右。然而,今天原本就不是他的婚事,和他一块来亲迎的也就是那些亲兵家将。打仗都是一等一的在行,这对对子的勾当却是只能你眼瞪我眼。就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恼羞成怒之际,里头突然又传来了章晟得意洋洋再次重复那个对子的声音,最后甚至还讥诮地说道:“若是对不出来,要不我换一个?”
“不用换了!”
由于大街上的百姓多半都只敢嗡嗡嗡小声议论,这声音虽说不大。但也足够清晰可闻。里头的章晟还没听出来,陈善睿却只觉得如遭雷击。
扭头一看,他就只见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象辂前,陈善嘉正小心翼翼地扶了一个人出来,不是陈善昭还有谁?尽管其人面色苍白形容消瘦,但眼睛却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只着了一身便服的陈善昭扶着陈善嘉的手缓缓走到门前,这才含笑说道:“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门后头的章晟一时没听出声音来,只以为是陈善睿旁边有人拆解了这个对子,立时扭头看向了宋秀才。宋秀才有些讶异地捋了捋下颌胡须,随即轻笑道:“对得工整,那就下一个!”
章晟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这才恶狠狠地说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流千古,江楼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影万年,月井万年。”
这几乎是不假思索对出来的速度让章晟一时面色铁青,而旁边的宋秀才已经是眨动眼睛,脸上的讶异已经被惊疑所取代。章晟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好,算你能耐,算你本事,最后一个,对出来我就开门!春到太行喜不尽赤橙黄绿青蓝紫!”
“冬至王屋悲无穷柴米油盐酱醋茶。”
顷刻之间又是对出了下联,章晟忍不住拿眼睛去看宋秀才。若不是那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岳父,他几乎就要径直质问上去了——这就是你说的天底下最难的对子?然而,知道背后还有众多看热闹的宾客,他只能没好气地磨了磨牙,最后高声叫道:“开门!”
随着两扇大门吱呀吱呀地徐徐打开,原本院子里笑着议论纷纷的宾客们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一时间全都愣住了,而章晟更是仿佛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看了许久,突然又狠狠眨了两下眼睛,最后还嫌不够,突然拿手死命地又揉了两揉。直到确信自己眼睛没花,他才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陈善昭却没计较章晟巨震之下的失礼,笑吟吟地扫了一眼后头那满院子的宾客,他便头也不回地对陈善睿说道:“四弟,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我出来得匆忙了一些,你这一身穿戴换给我吧。迎亲的事情要是让人代劳,我这辈子恐怕都要被人指指戳戳脊梁骨了!”
尽管他口中说着这样不吉利的言辞,但谁都知道,这位世子爷此前好些天了都没清醒过来,如今不但清醒了,而且还能到这儿来亲迎新娘子,不啻是天大的奇迹。一时间,不禁外间看热闹的百姓齐齐起哄叫好,就连今日来章家凑热闹的主力军——那些赵王中护卫的军官们,也都一个个大声嚷嚷着叫好,谁也没注意到陈善睿已经是脸上涨得通红。
然而,今日原本就是陈善昭的婚事,他就是再恼火也不得不从命。尽管不用当着那些小民百姓的面脱衣裳,但到了章家前院的厢房之内,陈善睿铁青着脸将身上的世子冠服一一除下,眼看陈善昭一样样穿戴了起来,又见陈善嘉在旁边高兴得什么似的,他终于忍不住出言刺道:“三哥,就算大哥已经醒了过来,可这种状况岂是能够出来的?你逞一时之快把人给弄了出来,回头皇爷爷和父王怪罪下来,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要今天迎亲能够顺顺当当,回头怎么处罚我都认了,就是挨上百八十军棍也不打紧,反正我皮糙肉厚!”
陈善嘉满不在乎地嘿然一笑,又亲自上去给陈善昭整理衣带。见此情景,陈善睿终于一刻也不想多呆,当即气咻咻地拂袖而去。他一走,刚刚正在低着头整理衣衽的陈善昭方才抬起了头,却是突然伸手在陈善嘉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哎哟,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笨,没事给人留口实干什么,不知道说是我胁迫你带我出来的?要是被父王知道你居然就这么把我带了出来,回去罚你跪一夜院子都是轻的!”
见陈善嘉愣头愣脑的张大了嘴巴,已经穿戴整齐的陈善昭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便缓步往门外走去。当陈善嘉追上来忙不迭地搀扶了他的手时,他才突然开口低声说道:“三弟,多谢你了。倘若不是你把我给叫醒,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陈善嘉愣了一愣,随即便咧嘴笑了起来:“大哥这是什么话,那是应该的。要是知道你这么容易叫醒,早在之前父王带我去宫中看你的时候,我就嚷嚷着非得把你叫醒不可!大哥你这次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救了那么多条人命,就冲着这个,老天爷也该保佑你的!”
救了人命……陈善昭嘴角一动露出了一个苦笑。倘若知道这次竟然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那时候兴许会退一步的。真的是昏头了,居然争着争着便全身心投入了进去,完全忘记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姿态,竟然和素来最是强硬的祖父争执到了那个地步。本以为大不了被斥被罚乃至于被贬,可谁知道祖父竟是那样暴怒激动,他险些连婚事都没能赶上……
然而,当走出屋子的那一刻,面对章家父子和满堂宾客,他却是露出了自己一贯最习惯的温文笑容,得体地应付着四方的恭贺和行礼。尽管宾客中尚有不少都又是惊叹又是担忧,可看着陈善昭虽然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脚下也并不稳当,但待人接物却始终彬彬有礼,一时不禁全都是暗自称赞。
不愧是皇帝口中的皇孙之中第一人!
闺阁之中,当章晗听完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秋韵说的那句话,纵使她起头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结果,此时此刻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她问不出话来,芳草和碧茵却喜极而泣,一个接一个地对着秋韵连连发问,直到秋韵第无数次地重复说,陈善昭已经换好了冠服,章锋正请其入中堂,让全福夫人吴氏赶紧引了章晗去中堂预备行礼,屋子里的人方才真正信了,而章晗也忍不住一下子脚软坐了下来,眼中既有怔忡,也有欣悦。
他终究是做到了,他终究是兑现了他的承诺!(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