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贺兰珏淡淡的颔首,答道:“你倒是对我的婚事挺上心的。”
“公子的婚事,这般重大,孟锦哪里敢不上心?”
何梦锦刚学着贺兰珏的语调,似笑非笑的回答,突然觉察到一道散发着凉意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她警觉的循着那目光看去,正巧瞧见对面第一席位上,面色冰冷的沈洛,以及他身侧保持着端庄得宜的安阳公主李婉然。
朝堂上的沈洛不同于平日里穿着月白色锦袍,今日,他着正一品朝服,黑色的朝服与官翎,给他清贵卓然的气质里又多了几分俊逸,以往的沈洛,见人都含着笑意,虽然那笑意带着疏远,但今日,却见他神色冰冷,与一贯温和如玉的他完全不同。
见到何梦锦看过来,他的目光也不回避,两人的目光一相交,何梦锦在在他眼底读出了几分颓然与凉意。
不过才几日不见,高高在上清雅绝伦的沈相竟能有如此转变,看来,那事情的真相给他的冲击并不小。
想到此,何梦锦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不等沈洛做出反应,这时候,殿外响起掌事太监细长刺耳的母鸭子声音:“太后娘娘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平阳公主到……”
随着那接连串的通报声响起,众人悉数从位子上站起来跪倒。
只有贺兰珏,因为行动不便,以略微倾身低头行礼,这福利还是先皇在世时候许的。
随着那一行人在主位上坐下,才听到李泽昭低沉的嗓音道:“免礼。”
何梦锦随着众人一同谢恩起身,这才抬头看到,主位上的几人。
李泽昭依然是那一身的黑色王袍,长长的十二冕旒垂在眼前,遮住了所有的神情,让人看不到,猜不到。
何梦锦很是怀疑他这样子等下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掉到碗里,事实上她却是多心了,因为整个席上都未见李泽昭动过筷子,他也只是端着酒杯浅酌而已。
李泽昭的左右,分别是皇后同太后的位置。
今日虽为太后寿辰,只是宴席,但这般场合,却也是很将就规矩礼法的,所有有品阶的人,皆是穿着正式的朝服。
太后也是一样,着一湘红色霏缎宫袍,为映衬今天的日子,那外袍上绣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既显得雍荣华贵又多了几分喜庆。
跟李泽昭有着相似的眉宇,虽然已经是四十岁以上的年纪,但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年龄竟也同不远处坐着的那些嫔妃们看起来相差不远。
她只含着笑意,低头同李泽昭随意说着话,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凌厉却是让何梦锦看的分明。
对于太后,何梦锦小时候见的次数倒是不少,那时候她还只是皇后,每逢皇家举行宴席,皇上在大殿宴请群臣,命妇们的宴席便是由皇后主持,后宫的女子,摆在第一位的就是容颜,自然,皇后的容貌很美,但是比起当年最为得宠的云贵妃李泽宸的母妃,还是要差了一点,但即便她不得先皇宠爱,却依然能保住自己皇后的位置,能保住自己儿子太子之位并一路登上龙位,何梦锦觉得,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有娘家势力支撑,这女子的谋略与手段也是不少的。
李泽昭的另一侧坐着的是皇后,刘妙梦,大汉朝武将第一人大将军刘武的嫡长女,即是刘子骞的亲阿姐,亦是昕儿的亲姑姑,同时也是太后的亲侄女,按说,她同皇上还是表兄妹。
刘武有二女一子,刘子骞排行第三。
长女刘妙梦同刘子骞皆是刘武的夫人所出,只有二女刘初夏,是刘武的一房小妾所出。
原本,若按身份来说,刘初夏庶女的身份是配不上大哥的,但是他们两情相悦,爹娘也是通化之人,当听到大哥的心意后,非但没有横加阻拦,还一力促成了他们这桩亲事。
大嫂自嫁入何家,端庄贤良,待爹娘更是贴心入微,何府上下都很喜欢她,后来,他们有了何昕,那个可爱的小孩子给何家带来了更多的生气与欢乐。
本来,这也是很美满的一桩姻缘,本来,这也该是一副合家美满的画卷,如果没有后来的喋血。
何梦锦死在了沈洛的剑下,后来的事情自然是重生之后听到的。
那日大嫂被刘家的人救下,但是救下了人,却没能救下她那颗已经死去的心,在得知大哥在校场惨死的结局后,她不哭不闹,沉默的可怕,但就在看守她的丫鬟有事走开的空挡,她用三尺白绫追随大哥而去。
对这人世再无半点执念,就连昕儿都忍心丢下。
想到这里,何梦锦只觉得心痛如刀绞,那些生生印刻在脑海里的记忆便排山倒海的袭来,她以为经过时间的洗礼,那些伤,那些痛可以渐渐麻木,可以渐渐结痂,可以渐渐淡忘,却没曾想,那些印刻着至亲之人生死的伤害,每想起一次,就如同用利刃再一次将自己的心一刀刀划开。
许是她因为走神而致使自己的目光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停留在刘妙梦脸上太久,引起了她的警觉,她抬眸转首,迎着何梦锦的目光看过来。
那目光,那神情,那轮廓,同大嫂何其相似!
虽然她们不是一母所出,但容颜都遗传刘武,眉宇间都带着几分女子少有的英气。
何梦锦虽看的心惊,但也同时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当即垂眸,有些歉然的收回了目光。
她正想着自己这样有没有落入旁人的眼里,不要叫人又说些什么八卦才好,却听上面传来李嫣然清凌凌的声音道:“母后,这个寿辰对女儿来说可是最特别的。”
声音虽不大,却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来。
李泽昭偏了偏头,接口道:“可不是嘛,明天咱们嫣儿就要嫁人了,以后只怕是皇兄想让你入京进宫来陪陪母后,你都不舍得回来了。”
这话虽是玩笑语气,但在场竖起耳朵听的人,都能听到期中别有的另一番深意。
“母后,你看皇兄,人家还没走呢,就在笑话我!”李嫣然从自己位置上起身,扑到太后身上撒娇,引得太后扑哧一笑,嗔怪道:“都要嫁人了,还没个样子,也不怕大臣们见笑。”说这话的时候,太后是看着贺兰珏的。
哪里是怕大臣们见笑,实则是在笑话李嫣然。
李嫣然抬袖掩着口笑着,目光却是不经意瞥过下面的贺兰珏,道:“那就再让嫣儿再没样子一回,给母后舞一曲,当做送给母后的寿礼,明日一别,嫣儿要同母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说到后面,李嫣然的语气也多了两分伤感。
太后的神情也多了几分落寞与不舍。
整个大殿的气氛一下子也跟着变得伤感起来。
“母后的寿辰,这般高兴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还是李泽昭出声缓和,“你不是要跳舞吗?”
李嫣然当即起身,笑道:“皇兄说的是,不过嫣然这一支舞,还需要人抚琴伴奏,寻常乐师自然可以抚琴,但是却少了几分兴致,为了博个彩头,嫣然想请在座的一人替嫣然奏曲。”
听到这里,何梦锦的心莫名的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提议不错。”李泽昭含笑应下。
李嫣然跳舞,要找个抚琴的,这人自然是应该找贺兰珏的,他俩在众人的眼里早就被看成了一对儿,不管配不配,明日里大婚一成,怎么的都是一对儿,所以,一听到她要找人弹琴,李泽昭当然就以为是要点贺兰珏,不光他这么想,所有人包括何梦锦都这么认为。
谁知道,李嫣然起身,走下了金玉台阶,含笑说出口的名字却是:“孟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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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里格外的安静。
那两个字犹如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层层波澜。
何梦锦心头叫苦不迭,难怪她之前觉得不安,不知道李嫣然想要做什么,但决计不会是好事找上自己,她从席上站起,低头道:“孟锦惶恐,公主点名叫孟锦抚琴,本是孟锦天大的幸运,但这琴艺着实是难为孟锦了。”
其实她不是不会弹琴,相反,她的琴艺也很好,上辈子虽然成日里贪玩调皮,但自小就被娘亲以及琴师按着教导,十多年下来,就是个傻子也该是熟练了,更何况琴师还说自己很有天赋,弹得很有灵性,这话后来的沈洛也说过,不过是真心夸奖还是敷衍何梦锦不得而知,但她对于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她不想应了李嫣然罢了。
见她推却,李嫣然挑衅似的一笑:“都说你是广平王身边第一谋臣,是广平最富才华的少年,却不曾想是连个琴都不会弹?”
说着,李嫣然抬手一招,就有宫女抱着琴抱着小案几等物上前,将之放到了何梦锦身前不远处。
“不过就是弹个琴么,又不是叫你上刑场,你这么扭捏做什么?”
说这话的是口快脑子却慢的贺兰浩,一见有人拿着广平的名号,他当先一个坐不住,不过,何梦锦自然选择无视他。
不知道李嫣然从哪里找来的高帽子,要这样反着踩自己,这殿里这么多人,虽然不会弹琴很正常,但经她这么一说,再由今日在场的人添油加醋的一传,何梦锦若是不想弹这个琴,便是等同于承认了自己很无能很废材。
个人名声是小,让广平丢面子是大,更何况,眼下琴都摆上了,李嫣然的态度摆明了是要她弹也得弹,不会弹也得弹。
真搞不懂为何李嫣然即将嫁入广平,怎么的也该是要站在广平的立场上的,怎的还要这样用广平的名声来威胁自己,何梦锦很是无语。
她目光一转,看向贺兰珏,正见他案几下的手掌上摊开一粒蜡丸,因为角度巧妙,只能她一个人能看的到。
旋即,见他掌心翻转,抬指一弹,那枚蜡丸直向何梦锦射来。
何梦锦在他那动作一做出的瞬间就倾身双手合十拜倒,宽大的袖摆一张一拢,正巧遮掩了她伸手接住蜡丸的动作。
贺兰珏何等身手,再加之何梦锦巧妙的掩护,在场的人,除了沈洛举着酒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其他人皆未察觉到异样。
私底下的动作不漏声色,表面上,何梦锦对着李嫣然笑道:“如此,孟锦只好献丑了。”
行了礼起身的瞬间,贺兰珏给她的蜡丸已经在手中化掉,何梦锦有些愕然,旋即在看到搁置在自己面前的那台古琴的时候,瞬间明白了一切。
而同时,她转眸,再假意不经意的看向贺兰珏,在得到他肯定的目光后,何梦锦才安心的起身到琴台边坐下。
“不知公主要跳何舞,孟锦需弹何曲应和?”
见何梦锦坐下后,李嫣然眉弯露出灿烂的笑意:“这样多没意思,太没有难度了。”
说罢,她抬眸看向太后道:“母后,你看这样好不好,由他来选曲,看他觉得哪个曲子不但适合儿臣的身法,还适合今日这景,再由儿臣配着他的曲子来即兴的跳一段,可有新意?”
这样是在考验何梦锦,亦是在展示她的舞技和反应。
在等着看何梦锦笑话的同时,还不忘展示自己炫耀自己,何梦锦忍不住哂笑,不过就选曲的问题,难不住她。
她点头应下,然后双手合十,低头做思索状了片刻,然后清声,含笑道:“在下想好了。”
说罢,她低头,抬起指尖,开始调弦,然后指尖一点,一曲《百鸟朝凤》,便自那如玉的指尖上缓缓流淌开来。
李嫣然也不落后,当即随着琴声起舞。
这曲一响,安静的大殿里,除了琴音外,还响起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嚓声。
不过,众人的目光和听力都被这琴声吸引,倒没有人在意那是什么声音。
何梦锦却听的清楚,那是有人一个不察手中的力道失控,捏碎了杯盏。
她抬眸,看向沈洛,果见那人的面色瞬间如同纸张一般苍白,全然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