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
何梦锦轻轻嗑上双眼,不忍去想那个有些残忍的猜测。
也许,这就是在这帝京生存的法则,强者生存,弱者亡,可是她一想起,若是当时刘子骞硬闯进来,将广平二公子中毒被藏匿到她床上这一事情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揭露出来,换来的就是贺兰珏在这院子布下的杀手,当时刘子骞内院的部下一个都跑不掉。
等着他们的,只有死。
这也是为什么贺兰诗等人会被阻挠在外院,如果何梦锦想的不错,当时刘子骞的人马早已被贺兰珏的属下自内外分隔了开。
驿馆外围虽是重兵看守,但刘子骞带领着的去她那院子的人却也并不多。
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亦不是寻常的阴谋诡计可以撼动并得逞的。
李泽昭刘子骞这一番算计之所以会落空,是因为他们低估了贺兰珏,不知道他隐在暗中的高手有多少,更不知道他本人有多高深的功夫,所以只带了这么一队人马前来搜查。
数量不算少,但在贺兰珏部下面前,就显得不堪一击了,因为那些人的出手,何梦锦在昌邑王府那一夜突围中已经见识过,随便一个人都是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高手,浑身散发着铁血杀气,更这些看似强壮实则多半都喜欢流连花街柳巷泡在赌坊的御林军们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也就是说,贺兰珏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将这些人除去,同时借由李泽昭的计策反将一军,说是驿馆招了刺客,刘统领在与刺客的搏杀中不幸中箭身亡。
李泽昭却也不能找出半点不对,还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至于大将军刘武那里,又得需要他花费一番心神去解释。
至于李泽昭会将刘武的仇恨引到广平引到贺兰珏的身上,根本也就不值再想,因为即使没有这曾仇恨,作为维护皇家的顽固派将军,刘武乃至整个刘阀同广平之间早已势不两立。
沉默良久,何梦锦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时候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刘子骞庆幸,庆幸他无形中躲过一劫,还是在为贺兰珏的手段和狠辣果决感叹。
见何梦锦不言语,贺兰珏抬手去牵何梦锦泛凉的指尖:“你,可是怪我太过薄凉冷血?”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亦是带着杏花枝头摇曳的露水泛起的微微凉意。
两指相碰,何梦锦本能的一缩,当即躲了开,并拢在了袖子里,“没有,公子的做法没有错,相反,我觉得,能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布置好这么多事情并留好了退路,这天底下,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的。”
何梦锦说的是实话,贺兰珏没有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若他的目标是天下,那么帝王之路必定是要以阴谋和鲜血来染成,用生命来铸就,否则的话,只能被对手参事殆尽,再无翻盘。
她这一路走的艰辛,贺兰珏又何尝不是,行错一步,差池一厘,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有妇人之仁的人,成不了霸业。
贺兰珏并没有立即将伸出去牵何梦锦被其躲开的手收回,而是稍抬起来,他看着自己细致如瓷的手指道:“可是,你看起来不高兴。”
他……这是在问自己高不高兴?是在关心自己的喜怒?
这念头刚冒出头来,就被何梦锦扼杀在摇篮里,有些事,不敢想,不能想。
她抬眸,这才发现从何时天空开始已经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
之前的轰动那么大,这驿馆的里里外外都燃起了火把灯笼,此时也尚未撤去,借着通明的灯火看,夜色里的雪,是另外一番场景,带着初惹尘世的无暇,带着午夜独有的静美。
她抬手,接起一朵雪花,却在刚触及她指尖的一瞬,就消散融化了。
再美,不过一场水月镜花,风过尘往,留他不住。
再度抬头看向贺兰珏的时候,何梦锦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之所以会不高兴,因为……”
“在我少的可怜甚至有些模糊的记忆里,有那人的影子,或许,我们曾经认识罢,所以事关他生死,心头才会觉得有些堵得慌。”
“你是说,刘子骞?”贺兰珏问道。
“嗯,”何梦锦抬手一扬,将手中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雪洒了出去,那似是与过去挥手道别的姿势优雅至极。
她负手而立,再开口,已经换回了寻常的语气,寻常的自信从容神色:“不过下次再对上,再不会这般了。”
贺兰珏要成就帝王业,要有狠辣果敢,她要走那条复仇的路又何尝不是。
不能同前世那个善良无邪的何梦锦斩断联系,她又如何能真正强大起来?今晚的事情,如果换到她身上,如果没有贺兰珏,她又该如何面对?
用她的善良?还是用她的仁慈?
那不是又要重蹈上一世惨死的覆辙?
何梦锦正在深深的反思自己,怔忡间,却听到贺兰珏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是他第三次这样问。
何梦锦犹记得第一次是在恒阳的千落寺,当时他问的随意,她也回答的很太极。
再一次是在两生花的院落里,他问的很认真,何梦锦考虑了再三,终是决定用谎话圆了过去。
却没想到,他还会再度发问。
何梦锦心头不由得泛起了几分失落,几分安心,同时又有几分紧张与犹豫。
失落的是,连贺兰珏都查不到她本尊的身份,她想要知道,只怕更是难找出来。
安心的是,这样一来,也说明了这女子的身份很平常,说不定只是一名江湖高手,类似萧冷一流,收了人家钱财,帮人杀人办事的,那一身的功夫倒也解释的过去,这样没有了什么牵牵绊绊,乐的省心。
她紧张不安且犹豫的是,再次面对要不要把告诉贺兰珏自己重生这一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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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了,怪力乱神没人相信不说,说不定还会被贺兰珏以为她是在胡编借口搪塞他。
而且,如今,那个已经死去的身份,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说出来了,也不能对他的大事有丝毫帮助。
所以,想了想,何梦锦还是选择从这人本尊身份说起,也不算是欺骗贺兰珏,“你能相信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看了一眼贺兰珏的面色,何梦锦再度开口道:“那一晚上我重伤醒过来就全部没有了记忆,而能扑倒你……”
说到这里,何梦锦加快了语速:“纯属于处于危险状况下的自然反应与保护意识,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有些模糊的片段会时不时的在脑海里闪现,如同何家的牵连,同刘子骞的旧识……”
与其说着天马行空的重生,倒不如说自己脑子混乱,将前世过往的片段,当成模糊的影像来记忆。
说完,不等贺兰珏开口,何梦锦突然转过身子,直视贺兰珏的眼眸,道:“对了,一直忘记问你,最初见我的那个院子,是哪户人家?”
贺兰珏将何梦锦的神色细细的打量了个遍,丝毫在确定何梦锦这一次有没有说实话,良久,才轻声道:“是京兆尹姚廉的府邸。”
姚廉?
就是那个爹爹的学生,本是一路郁郁不得志,后来何家出事却一直官运亨通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她随广平世子来京都,他还是皇上特别派来迎接的礼官,看的出来如今在李泽昭面前很吃香,颇受重视。
贺兰珏跟他碰面,而且,还是在那么一段对于何家来说特殊的时间里。
何梦锦心跳猛的加速了几拍,面色都苍白了两分。
贺兰珏抬指,轻轻叩击在竹制的轮椅上,发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他道:“别误会,也别紧张,何家的事情,我并没有参合。”
他将身子往轮椅的靠背上贴了贴,神情有些慵懒道:“现在我开始相信何家何荣轩对你有救命之恩一说,否则,你也不会一提起何家,就跟炸了毛的刺猬一样。”
何梦锦忍不住心头膜拜,刺猬长毛?还能炸起来?
贺兰珏却不看她,自顾道:“你应该知道我去找当时还不是京兆尹姚廉做什么的吧。”
何梦锦撇撇嘴角,“你一个狼子野心的诸侯公子,去找在京官,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铺平你以后的路。”
想了想,何梦锦还是开口问道:“不过,我好奇的是,怎么会答应效忠与你的呢?”
贺兰珏学着何梦锦之前的样子,抬手去接天上落下来的雪,“你以为他就能那么容易的平步青云得李泽昭重视吗?”
“是你的党羽暗中帮衬?”
贺兰珏不赞同的摇摇头,“姑娘,党羽一词儿,是用于叛党乱臣贼子的,你看我,万中无一的守法子民,怎么能用到那么阴暗的词儿呢?”
何梦锦假意没听到这句与实际情况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自吹自擂的话,继续问道:“是你一路扶持他坐上京兆尹的位置……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答应你,要知道,他是何相的得意门生,应是继承不少何相的忠君为国的思想,你是如何说动了他的?”